他是来叫我吃午饭的。这十天来,我都拒绝跟他同进同出,吃午饭我也宁愿跟着画工yi起。现在他来叫了,才突然注意到我画得太入神,周围人已经走得yi个不剩。我无法再拒绝,只好跟着他yi起去吃饭。

这些天他经常跟寺主跑进跑出,还拿着图纸跟寺主对着周围的崖壁指指点点。我好奇地问过他,他说打算用雀离大寺近年来从王家得来的布施在此开凿yi个大型佛陀立像。我看了看图纸,居然有十五米高,在佛的头光和背光光环中,还有yi圈圈的小立佛。这种形式的佛像塑像,与小乘佛教只重涅槃像不同,倒像是后期犍陀罗艺术或"印度yi阿富汗流派"。

犍陀罗艺术朝着丝绸之路yi路东进,先是在三世纪后向贵霜统治下的阿富汗东部发展,被塔利班炸掉的巴米扬大佛就是这种艺术流派的典型代表。罗什少年时跟母亲到过克什米尔的罽宾,那就是犍陀罗的中心地区,他肯定看到过这种巨型造像。难怪克孜尔千佛洞也有大佛窟,这么巨大的工程没有他这样的高僧倡导是很难完成的。

罗什无法知道的是,他把这种印度石窟建筑和犍陀罗巨型造像结合起来创立石窟佛像的方式引入了克孜尔石窟,不仅影响了龟兹yi地,对后世的敦煌莫高窟﹑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心里不禁对他又敬仰几分。可是在看他忙碌的同时,我也注意到了那些yi天到晚窝在僧房窟里的僧人们。他们吃饭时也不出来,由小沙弥端着饭盒yi间间地送进去。这些举动真的太奇怪了,肯定在举行某种仪式。吃饭时问罗什,他只淡淡说那些僧人都在打坐,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知道他不想说的话再问也没用,只好下午跟着画工yi起工作时,向他们询问。

"那是法师们在夏坐。"

夏坐听上去很耳熟。想起法显传里提到过法显西行过程中好几次停顿三个月时间,就是为了夏坐1。

"法师们每年夏天都要净心修道,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对呀,他们可不能出来,必须出来的话,还要跟寺主请假呢。"

"是啊是啊,就这样坐yi个月时间。道行高的法师,要坐三个月呢。"

七嘴八舌的讨论听不进耳里了。我的鼻子又开始泛酸。佛弟子在雨季中集合栖止于yi处,净心修道。因为这是万物生长的时期,不外出便避免了无意杀生的可能。难怪那些僧人看他的眼神有点鄙夷。应该乖乖待在寺里的时候他却公然带着个女子出行。虽然他来这里是为了建大佛之事,但他何必yi定要夏坐时期来他将清规戒律至于何处他是为了我么

晚上我坐在木扎特河边发呆,他就在离我不远处静静地望着我。我向他招手,他怔yi下,缓步踱到我身边。我拍拍yi旁的石头,他有些犹豫地坐了下来。

"罗什,你不该夏坐时跑出来的"

他身子微微yi颤,眼光移向粼粼河水,语气仍是淡淡:"来此是为建造大佛,更是对佛陀的尊敬,有何不可"

"那就不能多等yi个月么"

他突然看向我,夜空下,他眼中波澜翻涌,却瞬间隐入沉沉的眸子中。

酸楚涌入喉中,我不敢看他的眼:"罗什,我已经画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离开。"

他不言语,又转回头盯着河面,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我咬着嘴唇,狠了狠心:"罗什,我不属于这里。"

"我知道。"他猛然站起身,腰挺得笔直,胸膛有些起伏。他真的长太高了,仰着头看他,脖子累得撑不住头。我的头,真的太沉了沉得不停往下坠

"明日我们便离开。"

苦苦撑起沉重的头,我看到褐红色的僧衣迅速朝客栈方向前行。不yi会儿,转个弯角,便消失不见。

那夜,从客栈房间的窗口望出去,泛着银光的河边,月光拉出个长长的身影。风吹过,宽大单薄的僧衣迭迭,越发显得孤独寂寥。我怔怔地盯着那个瘦长的身影,半晌觉得前襟有片凉。胡乱摸了摸脸,冲出房间。夜色孤清,水声潺潺,河边却已不见人影。那夜,我几乎睁眼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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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二十yi 克孜尔千佛洞3

回去时我们几乎不言语。他的眼圈发青,堆在深陷的大眼窝下,格外明显。我呢照过铜镜,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眼望外面,我也yi样。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可能的事情,何苦多做无谓挣扎趁现在,好歹还能收手。回到二十yi世纪,我自有我的日子要过,也许找个人谈个恋爱。比我高yi届的师兄yi直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可以考虑再往深发展。就算师兄长得不如他帅气,不如他聪明,不如他温和,不如他我当然知道,师兄什么都不如他,可是,师兄是个真正现实中的人。而他,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研究资料,故纸堆里的几个字而已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苏巴什故城他的小院里。他回寺里前盯着我看了好yi会儿,眼神复杂,终于还是叹气:"商队我会去安排。这几日要夏坐,晚上就不来了。"

我垂着眼,点点头。

半晌,他还是没走。脚步在门口盘旋,始终没挪出去。

"再过十日就是苏幕遮了。你说过想看苏幕遮,不如"他犹豫着,"结束后再走吧"

我抬头,跌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泽,仿佛有磁力,将浑身无力的我吸进。平时伶俐的嘴此时笨拙地只剩yi个字:"好"

他的嘴角往上挂了挂。这么多天了,第yi次看见他笑。可是,我不是为了你多留这几天的,我实在是因为想看东方式的狂欢盛典yiyi苏幕遮。我是个好学生,好学者,好劳模,可我不是yi个好恋人

注解

1夏坐:就是结夏安居,日期为每年农历四月十五日,解居则于农历七月十五日。另有冬安居,是于每年十月十五日至隔年yi月十五日解居。夏坐是佛弟子在雨季中集合栖止于yi处,净心修道的生活行事。结夏安居的时间不yi定三个月,最虔诚的是三个月。地点不定,小屋c树下c山林c石窟c床上c聚落皆可。五分律规定,不可在没有救护的地方安居恐毒蛇c虎豹之类的侵袭。安居期间若要离开,必须请假,得到允许,始可离去。丛林中,律寺很注重安居生活。安居中,如遇起火燃烧c毒蛇马蚤扰c水淹c国土不准处c盗贼c眷属马蚤扰处c有女难处等情形,则可迁移,否则犯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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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二十二 出去走走吧1

二十二 出去走走吧

那晚他走之后,果真没再来。我以为我能平静,结果每天晚上从五点钟开始,我就yi直待在屋里,盯着门,直到城中灯火尽灭。我每天白天拿着素描本在苏巴什故城转悠,走着走着总是会晃到雀离大寺门口,直到认识我的看门僧人朝我打招呼,才猛然醒悟落荒而逃。我的心无比难受,似乎有千万只小手在抓着,扯着,让我捧着素描本在工作时总是禁不住yi遍又yi遍地描绘他的模样,然后yi遍又yi遍地擦掉。

离苏幕遮只有两天了,依旧不见他的踪影。苏幕遮结束后,我无论如何得离开龟兹。唉,离开之前,还能见上他yi面么其实心下明白的,不见,才是最好的方式。离开了,就会忘了

晚上我蜷在床上依旧盯着门发呆,那堆曾经让我无比着迷的书摆在眼前也提不起兴致。十点了,二十yi世纪时十点钟夜生活才刚开始,而在这个时代,十点是真正夜深人静时。我叹气,又是yi夜过去了。

突然院门敲响,声音不重,却格外响。然后院子里响起了摩波旬与人说话的声音。是梵语是他

我的心咯噔yi下,立马跳下床飞奔了出去。他站在院子里跟摩波旬说话,昏暗中看不出他的表情。我的疑惑越来越大,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不会这么晚还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摩波旬搓搓睡眼又回屋了。他向我走来,步伐缓慢,好像沉重地抬不起脚步。

"如此深夜,罗什不该来的"他的声音,居然有丝颤抖,"只是,心中积郁,到处闲走,竟然走到了这里。在门外徘徊已久,终是忍不住敲门了。"

他抬头看我,屋里的灯光透出,照见他脸上的悲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从来都是淡定的罗什,有如此的悲伤神情

看看站在院子里有些手足无措的他,我用最柔和的声音说:"罗什,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他不自信地看向我,眼里,流过yi丝感激,旋即垂头:"你,披件外衣吧,夜凉"

整个苏巴什沉寂着,街上早已万灯皆灭,幸好月光莹亮,还能照见脚下的路。我们yi路走着,仍是沉默。想来,这是我第yi次那么晚跟他在yi起。他恐怕,也有yi些拘谨吧。

苏巴什只是个附属小城,宗教意义大于军事意义,所以,没有通常城池必有的城墙。走出几步路,就出了城,走到了城外的铜厂河。正是夏季,河水湍急,哗哗声在寂静的夜显得分外清晰。

我们在河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我蜷着膝,静静看他。月光洒在他身上,渲出yi圈华晕。

"我在罽宾习小乘的师尊来了。"

"盘头达多"传记里有鸠摩罗什为自己的小乘师父盘头达多说大乘教义的记载。

"你怎知他的名字"

"啊,我"愣住了,我当然是读了资料才知道的。

"对了,我曾告诉过你的。想不到十年前的话,你还能记得。"

他小时候跟我说过我我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尴尬地转移话题:"你跟他说大乘教义了吧"

他点头:"这些日子罗什yi直与师尊yi起研究大乘教义,辩述大乘精粹,已赢得师尊承认。师尊虽礼罗什为大乘师,承认罗什立新说之成就,但仍是罗什的小乘师尊。"

我点头。在佛教的世界里,如果要建立起自己在教义上的终极权威,那么和带自己进入佛教教义大门的老师进行辩论并赢得承认就是重要的yi环,即使是像罗什这样的人亦不例外。而显然罗什是这次拉锯式辩论的最后胜利者。盘头达多最后虽说"礼什为师",但并未改变自身的学说立场,至少他并没有放弃自己作为罗什的"小乘师"的身份。难道这就是他沮丧的原因

"罗什,每个人都有自身立场,你能劝服他尊你为大乘师已经不错了,何必yi定要他放弃小乘呢"

他奇怪地看我:"罗什没有狂妄到要师尊放弃小乘。"

"那你为何那么难过"

他突然沉默了下来,眼光盯住河水,出神了半天:"我母亲"他咬着薄薄的唇,似乎要咬出血来,颤抖着声音轻轻说,"师尊今天才告诉我,我母亲行至天竺,三个月前三个月前已进登三果了。"

我不太明白,问道:""进登三果"是什么不是件好事么"

他叹息着,深吸yi口气,平缓地回答:"三果乃出家人修行所能达到的四个果位中第二高之果位anagain。"他看我依然疑惑,再解释说,"anagain可译为不还。即是说,证得此果,圆寂后住于五净居天,禅定转深,到了灭受想定,即是解脱,不再还到凡夫的生死界中。"

他咽yi咽嗓子,再深吸yi口气,声音却颤抖地厉害:"母亲终得修行之果,跳出轮回,永登极乐了"

啊我终于脑子转过弯来了,他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耆婆,耆婆她,在天竺亡故了史料只记载耆婆独自离开龟兹,到了印度。然后便再无文字记载,原来是她死在了印度。而这个消息,他才刚刚从盘头达多处听来

我呆呆地看向他,难怪他那么悲恸,耆婆对他的yi生,影响之大,无人能比。是母亲把他带入佛门,是母亲不愿意他在龟兹受到太多追捧带他到了罽宾,是母亲鼓励他学习大乘,在他二十岁之前,他的yi切都是由母亲安排的。耆婆对鸠摩罗炎来说不是个好妻子,但是对罗什来说,她是个好母亲,yi个带领者,引路人。

"罗什,你要是难过"

"不"他猛然抬高声音,语速急促,"我不难过。母亲进登三果,她离家所求的佛家解脱,终于得现。她进入西方极乐世界,从此便再无烦恼,我何来难过,何须难过"

他的胸口急遽起伏,傻子都能听出他的言不由衷。

"罗什,"我轻拍拍他的手臂,"你心里难过是正常的。因为你有爱,你爱你的母亲。那为何,不把自己对她的爱发泄出来"

"爱"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字,仿佛有千斤重量,沉得让他念出颤声,"佛陀说,yi切皆空,万物皆空。罗什是修行之人,怎么可以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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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二十二 出去走走吧2

"佛教讲yi切皆苦,老病死,怨憎会,恩爱别,所欲不得,所以苦的根源是爱。如能灭绝爱欲,便能得涅槃,从此脱离六道轮回,进入永恒世界。其实佛陀自己,难道就没有爱欲么他有妻有子,他也有牵挂吧他提出灭爱欲,正是因为受过爱欲之苦吧可是,爱欲真能灭的话,佛陀需要到死时才得解脱么涅槃,寂灭,作灭c灭度c寂c无生c择灭c离系c解脱,不管有多少种叫法,都是死的同义词而已。只有死,才能灭尽yi切爱欲,佛陀自己,只怕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他描绘出yi个死后的世界,yi个西方极乐世界,以弥补今世为灭爱欲抛弃的种种。可是,为何yi定要"

"艾晴"他重重地打断我,颤抖着嘴角,痛苦地捧着头,"别说了"

他将头偏过,不让我看到他的脸。月光下他的肩起伏着,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我站起,转到他对面,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温柔地拥进我怀里。他突然浑身僵住,虽没有推开我,却似乎停住了呼吸。

"哭吧,你是人,你不是神。为亲人难过,没什么不该。想哭便痛痛快快哭yi场。那样,会好受yi些的"

我轻拍他的背,怀中的他,虽然个子那么高,却瘦削得让人心疼。这yi刻,真想化身为耆婆,替她安慰他。

他顿了好yi会儿,有些局促地伸手向前,用手臂圈住了我。他的动作非常轻,好像我是个纸人,会被捏碎。

"艾晴"感觉出他胸膛急遽地起伏,手臂上传来的力在渐增,将我越搂越紧。

"艾晴"他再低低唤我,肩上,有些温热的湿,风吹过,快速冷却,又立刻被新的温湿染上。他终于,能像正常人yi样,哭了。

他哭了很久,仿佛这yi生从未哭过,此刻,要将积蓄yi生的泪yi并倾倒干净。我陪着他yi起哭,我们就这样相拥着,直到哭完了所有力气,直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都平息了下来。我从没有这么哭过,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靠着他,才不至于瘫倒。他也停止哭泣了,却依旧搂着我,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熨烫着我的心。我,竟如此贪恋这个怀抱,以至于不敢说yi句话,怕说出什么就会打破这个气氛。最后,是他放开了我,月光已经隐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缓缓说:

"母亲知道罗什心中yi直想将大乘传扬到汉地,离开时,曾对罗什说过:大乘教法,要传扬到东土,全赖我的力量。但这宏伟大业,对我而言,却没有丝毫利处。母亲问我,要怎么办。"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没有说话,呆呆地看他。他顿yi顿,接着说:"我回答母亲:大乘之道,利人而忘己。若凭罗什能使佛陀的教化流传,使迷蒙众生醒悟,就算会受火炉汤镬之苦,罗什也没有丝毫怨恨。"

母亲在时,罗什还是yi个受到精心庇佑的天才。他固然聪明绝顶,但犹如温室中的花朵,未经考验。随着母亲的离去,此刻的他,必须依靠毅力来坚持自己的理想了。他的理想,小时候就已立了吧他知不知道,他母亲所担心的,会在将来成真。他去中原弘扬佛法,付出的代价,是yi世的诟病。罗什,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知道你的未来。

"罗什,母亲虽不在你身边,可是,她会时刻在你心中。当你有艰难困厄时,想想对母亲的承诺,你便能挺过去的,好么"

见他点头,我转移话题,希望他不再沉浸于悲痛中:"罗什,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我不知道的事情。"其实,转移话题只是借口,我是真的想知道小时候的他。

我们就这样比肩坐着,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情:母亲对他的严格与慈爱;诸位师尊,师兄的趣事;在西域诸国的游历;每yi桩每yi件,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原来iq200的鸠摩罗什小时也会作弄师兄,背不出偈语也会遭母亲责备,原来他也有童年,我还以为他生下来就yi副老成样呢。为了让他心情好转,我讲起我自己的家庭,我的父母,我的同学们,我的老板,我看过的书,走过的地方。当然我都转化成他能听懂的语言,没露出什么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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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二十二 出去走走吧3

远处的天山背影显出yi抹淡淡的胭脂红,我看看表,已经快四点了,居然坐了yi夜。我望向他:"罗什,回去吧。你该去做早课了。"

他讶然:"竟坐了yi夜。艾晴,累么"

我摇头。虽然不累,可是身上却有些发冷。那件外套,也挡不住黎明的凉气。

手被他握住,他的手也没什么热气,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我的手,我笑了,看他徒劳的摩擦生热。他抬眼,看到我笑,不再摩挲,而是将我的两只手贴上他的脸颊。我的笑僵住了。如洪水冲过,心底最后yi道防线,彻底垮了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的手贴在他微带热气的脸上,手心触到微微的扎,是新长的胡须。那yi刻,如醍醐灌顶,yi道电流从头到脚将我激得浑身战栗。我已经完完全全想明白了yi件事yiyi

我爱他

是的,我早就爱上他了,从再见到他那yi刻起。会爱上他最正常不过,他的优秀他的聪慧他超然脱俗的外表,能让天下所有女子倾心。我不再犹豫不再拒绝。爱了就爱了,我怎么能否定这人类最基本的感情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既然灭绝不了爱欲,又何必苦苦挣扎而我之前会那么挣扎那么抗拒,就是因为我太以现代人的思维来看待爱情了。

我总是希望如果爱了就要得到回报,我总拿我的工作当借口,我总是想着我迟早要回去,我总在顾虑爱上他没有未来。可是,我如果不要回报呢如果我不要求yi定要待在他身边呢如果我不要什么未来呢谁又说过爱他就不能继续我的工作呢我只要现在好好地,以我自己的方式来爱他。我可以不让他知道我的爱,我可以回到二十yi世纪后继续想他爱他。只要能爱他,以后的事,管它怎样呢我干吗现在就yi定要那么冷静地想明白yi切呢

"苏幕遮后日开始,你今日便去王城吧。"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拂过,"回去先好好睡yi觉,然后我让乔多罗送你去王城,我已为你定好客栈了。要住国师府吗你不是yi直想见弗沙提婆么"

乔多罗愣yi下,哦,是他的御用车夫:"还是住客栈吧。我这样去国师府,会吓到太多人的。至于弗沙提婆,我想等离开龟兹前再去见他。"

等到苏幕遮结束,我就找机会见yi见弗沙提婆。他十年前那么会黏我,但现在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介入太多。见上yi面,能看到成年后的他,也就可以了。我最想的,其实还是这个"嗯你"犹豫,犹豫,再犹豫,"你 会不会去"

他顿住,轻轻将我的手放下:"师尊还在我处况且"

"我知道的,你们有"离歌舞戒"。"我赶紧先按压下心头飘过的失望,装作不在意地辩白,"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去不能去的"

他不言语,站起身,微明的天光染在他褐红色的僧衣上,风扫过他的衣襟,他整个人如同雕塑yi般凝在黎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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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二十三 东方狂欢节1

二十三 东方狂欢节

我坐罗什的马车到王城。yi路的颠簸本来该有助睡眠,可是我却了无睡意。整个人处在极度亢奋中,不时盯着自己的双手。自从这双手触碰过他的脸后,我都舍不得洗手了。我伸出手,闭着眼睛,在脑中描绘出他的轮廓,用我的手去再次感觉。那微温的触感,略有些扎人的胡楂,消瘦的双颊,顺滑的皮肤。不可抑止的笑,又漾上了我的脸。

我就这样yi路时不时傻笑着,下午时分到了延城。住进了罗什早已安排好的定点客栈,还是个上房。如果没有他的预定,这会儿客栈早就人满为患了。吃了些东西才发现开始犯困,好久没有熬夜了,只有临考试时才会去通宵教室。结果整个剩下的时间我都在呼呼大睡。

苏幕遮在唐代传入中原,曾轰动京城,唐人写的关于苏幕遮歌舞的诗词,数量繁多。到宋时,苏幕遮成了词牌名,最有名的苏幕遮词就是范仲淹的"碧云天,黄叶地"了。玄奘在龟兹时,曾经目睹苏幕遮的热闹,并记录了下来。龟兹王请他yi起观看,歌舞到高嘲时,龟兹王还邀请玄奘脱去袈裟鞋袜,共跳乞寒舞。唉,玄奘不也看了歌舞为何他就不能算了,人家玄奘远来是客,入乡随俗也无可非议1。

我戴着早已在苏巴什买好的面具,在街上晃荡。所有主干道全部都是人,大家都戴着假面,认识不认识的,都相互问好。这样融洽的气氛,我的心情变得超好。跟着人群在街边站着,不yi会儿,游行队伍开始来了。

先是yi个鼓队,以大羯鼓为首,坐在马车上激烈地敲着,拉开了苏幕遮的序幕。后面跟着yi群艺人,手上拿着各种大大小小的鼓,配合舞蹈动作,应和着大羯鼓。隔yi段后面再来的是yi群男女对舞,衣着端庄,双手持丝巾两端,神情庄重,舞风古朴。嗯,跟我们的大妈们逢年过节就上街表演的秧歌舞有点像。然后又有方阵表演绳舞,头戴花冠的妙龄少女,执yi根缀有各种花饰的绳子,舞姿飘逸,神情妩媚。后面再上来的是飘带舞,猴舞,等等,看得我眼花缭乱。每个方阵都有自己的小型乐队,坐在鲜花装饰的马车上,荜篥,箜篌,琵琶,角笛,等等,悦耳清脆。

yi九○三年,两个日本人在苏巴什故城发现了yi个舍利盒,里面装高僧骨灰。他们将舍利盒偷偷带回了日本,就存放了起来。直到yi九五七年,日本人发现舍利盒颜色层下隐约有绘画痕迹。他们拨去表面颜色,露出了原来的图像,竟然是精美到让人惊叹的苏幕遮乐舞图。上面绘有各色人物,手执西域特色的乐器,戴着假面,摆出不同的舞蹈造型。如今,这舍利盒还在日本,我们自己研究,还得从日本拍了照,拿回国来。

而眼下,早已经消逝的东方狂欢节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那份喜悦,无法言语。苏幕遮会不分昼夜,连演七天。回去后如果能把这个盛大的古代节日复制出来,对研究音乐舞蹈风俗民情的历史传承性,可以有更清晰的认识。光是这些,就能引得多少同人愤怒的红眼。呵呵,我笑晕了。

已经中午时分了,跳舞的方阵在沿着街巡演,路边推出不少小吃摊,烤羊肉的味道让我口水直流。脱下面具,跟小摊主要了三串羊肉串。这个时代的羊肉串超级大,每块肉跟鸡蛋yi样大小。在新疆旅游时,羊肉串的大小,从南疆到北疆,从新疆到内地再到沿海,是依次减小的。在南疆喀什c和田c库车等地,跟yi千六百五十年前yi样,是鸡蛋大小的羊肉串,通常两元yi串。而我们学校门前的小摊,是我见过的最小的羊肉串,yi元yi串,但女生都得吃二十串才能有垫底的感觉。

把思绪从现代拉回眼前的古代节日,啃着羊肉看街上的人来人往。边吃东西边看帅哥最来劲,不过,看似帅哥好像不多啊,因为人人都戴着面具。

人群中有人向我走来,纤长的身材,穿着龟兹贵族典型的鹅黄色束腰式短装。这种装扮,看上去很像中世纪时欧洲的骑士服,只要身材好,男人穿上都会英姿飒爽。而那个男人,这样的打扮,看上去尤为伏贴,加上身材高挑,在人群中简直是鹤立鸡群。

虽然无法看到他的脸,也能断定这是个极品男人。这样yi个男人朝我走来,而那身姿,怎么如此熟悉他戴着yi个鬼脸面具,面具下的眼睛,在走近我时,透出诧异和探询的目光。我眯起眼,仔细打量。那双眼,是我熟悉的浅灰色。我的心,突然快得要蹦出胸膛。他他不是说不来的么

"艾晴,是你么"是他的声音,却有丝颤抖。

"当然是我。"我举举挎在手腕上的面具,突然想起另yi只手还擎着三根大得吓死人的羊肉串。完了完了,我满口獠牙啃肉的模样,我张着油乎乎的嘴瞪他的白痴样,全落到他眼里了。

正在懊恼,我跌进了yi个温暖的怀抱。我的心怦怦直跳,混乱的思绪飞快飘过:他怎么为什么他今天

手上还高高举着羊肉串,我整个人像被点了岤yi样,任由那个高大的男人将我yi把抱住,腾空转了几个圈。

"艾晴,你真的回来了"

目眩中听出,虽然有些像,但这不是他的声音他的手臂没有那明显紧绷的肌肉,他不会这样开心地大笑,他绝对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毫无顾忌地抱着我转圈。

我被放回地上,面前的他对着我微微倾下身,yi手揭开了面具。高挺的鼻梁,大而明亮的眼睛,长长浓浓的眉毛,浅灰色眼珠,像极了他身高和体形,也跟他那么相仿。可是,脸没有他那么狭长,皮肤也比他的浅,嘴角弯弯,尽是调皮。我隐隐浮出的失落,立刻被另yi阵欣喜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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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二十三 东方狂欢节2

"弗沙提婆"这次,换我抱他了。只是,为何他那么高啊。

放开他时看见他yi直没合上笑的嘴对我努努:"艾晴,你嘴上的油全蹭在我衣服上了。"

刚刚觉得抱那么yi大小伙有点不好意思的心立马被这句话呛了回去。这死小孩,还是没变

"所以,你要请我吃饭"没等我反应过来,手上的肉串,已经被他夺下,还给了小贩。然后我就被他拉着走,都没时间嘀咕yi声,浪费粮食啊你个败家子

我瞪着眼前yi盘盘看上去蛮像那么回事的菜肴发呆。有多久没吃过中餐啦有多久没见过白米饭啦这个时代,米是从汉地运来的,在西域吃顿米饭,是多么奢侈的yi件事。瞧瞧这里的摆设,还弄个包厢坐坐,我嘴里塞着饭,心里嘀咕,还真是个败家子

对面的他却没吃太多,只顾yi直盯着我看,嘴角的笑,总也抑不住。看得我心里发毛,只好低头猛吃。进来yi个汉人女子送菜,他依旧举着那摄人的笑道谢,看得那女子脸色红红,退出去时竟撞上了门。

唉,我叹气:"弗沙提婆,知不知道你这样对人笑会害死天下所有女子的。"

"哦"他眉毛yi挑,身子前倾凑近我,"那,艾晴你呢"

死小孩,居然对我说这种话。我看看他阳光帅气的脸,吞吞口水:"别别,我老胳膊老腿了,还是让我多活几年吧。"

他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跟罗什不同。他笑得张扬,笑得毫无忌惮。而罗什的笑,永远都是那么风轻云淡。

"艾晴,你是仙女,你不会老。"他突然收住笑,换上认真的口吻对我说。

我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什么。唉,是我自己对他说的,他又目睹过我的突然消失。早知道会回来,就不该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播种这么个烂理由。现在,这个幼小的心灵被我歪曲了十年,还能扳得回来么

"艾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我yi呆,脑子快速转动,"昨天。"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三个月了。那样的话,他就会知道我yi直跟罗什在yi起。罗什,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爱他保护他

然后他问我住哪儿,我跟他说了客栈的名字。他看看还在往嘴里塞米饭的我,不耐烦地问:"你还要吃多久啊"

我愣:"你有事吗这么急"

"当然有事。"他yi本正经地回我,"要去帮你搬行李啊。"

"去哪儿"

"当然是国师府。"

弗沙提婆跟着我去客栈退房,我收拾东西时,结果被他看到了我的小内内,他竟然拿着我的brayi脸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害我闹了个大红脸。然后他不由分说扛上我的nyirthface,潇洒地扔出yi串钱给掌柜,大手yi挥"不用找啦"。唉,这败家子

快到国师府时我惴惴地拉住弗沙提婆:"哎,你要怎么跟别人说我啊我的模样可是十年未变啊。"

他停下脚步,眼珠转了几圈:"嗯,那就说你是艾晴的侄女,叫小艾晴好了。"我晕不愧是兄弟俩,思维方式还真像。

"不过,我不会瞒父亲的。"他脸上显出认真的神情,"我从来不瞒父亲任何事。"

鸠摩罗炎,那个学者般儒雅的人。他应该能接受我这样怪异的出现吧。

我撑眼盯着面前的yi切。还是我原来的房间,摆设yi点都没变,床头墙面上甚至还有当年让弗沙提婆默写的字帖。他当时yi定要贴在那里,我拗不过,只能让他默完yi张就贴yi张。字迹歪歪扭扭的,以前看着就叹气,现在,居然无比亲切。

"房间可是每天打扫的,就等你回来。"有丝气息落进我耳朵,痒痒的,心里流过yi阵温暖。

"来,再带你看样东西。"还没容我感动够,就被他拉着走。唉,还是跟小时yi样任性。

我被拉进他的房间。这里倒是变化挺大的,墙上挂着好几把剑,看剑鞘的制作工艺就知道是好剑。yi个小小的书柜,匆匆扫yi眼,几乎都是吐火罗文和梵文。梵文我看不懂,估计是佛经yi类。吐火罗书籍,都是兵法和战争类。少数几本汉文书,是孙子兵法c韩非子c战国策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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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二十三 东方狂欢节3

我正在打量他的房间,看他小心翼翼从柜子里拿出yi幅画框似的东西,小心揭开裹在上面的棉布,露出里面的yi幅画。我张大嘴,是哆拉a梦,我送给他的新年礼物他居然把它当成yi幅稀世名作yi样裱起来

我抬起眼看他,叫yi声:"弗沙提婆 "

"你先别急着哭鼻子,还有呢。"他从枕头底下翻出yi本书塞进我怀里,是本诗经,书的页边卷得厉害,都快被翻烂了,"你随便翻哪yi页,然后考我。"

我没翻书,想了想:"国风yi邶风里的击鼓会么"

他咧嘴yi笑,双手背在身后,踱起方步,晃起脑袋,抑扬顿挫地念: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是诗经里我最喜欢的yi首。我跟弗沙提婆都是讲吐火罗语的,不像罗什,讲的是汉语。乍听弗沙提婆背汉语诗,听他怪异的发音,我想笑,又觉得鼻子酸的好难受。

"记得么,你说过,只要我背出诗经你就会回来"我点头,真没想到我当初只是随口说说的,他却当了真。

"第yi年,我就背出了全部诗经,结果你没有回来。我就想,是我没学好,所以第二年我又背了yi遍,可是你还是没回来。每年汉历正月初十,我就到你房间背yi遍诗经,背了十遍,你终于回来了"

"弗沙提婆"

"感动么"

我点头,鼻子太酸了,我快撑不住了。

"那让我抱yi下。"

yi个恶狼扑上小红帽,我yi把推开他。刚刚想涌出的眼泪通通吞回肚子里去了。

那天还去见了鸠摩罗炎。十年时间,他的儿子们都已成长到人生最绚烂的年纪,十年时间在他身上却如被刀狠狠削过。原本就清癯的脸更是瘦得形削见骨,头发已经全白了,他今年也就五十几岁吧可是,看上去身体很不好,不时咳嗽。可是那双镶嵌在深凹眼窝中的浅灰色眼睛,那双充满智慧与人生感悟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突然心弦拨动,罗什的眼,好像他啊。

嬉皮笑脸惯的弗沙提婆,在父亲面前却神态极为恭谨,yi脸认真地用梵语跟鸠摩罗炎交谈。鸠摩罗炎不时用惊诧的眼光看向我,看得我心里yi阵慌。可是,直到最后他也没对我奇异的来历说什么,就用吐火罗语温和地要我安心住下,府里的人会以贵客待我。我猜的果然不差,睿智如鸠摩罗炎,就算他也无法弄懂我的真实身份,却绝不会将我当巫女烧掉。也难怪他能有这么两个出色的儿子,而兄弟俩又如此尊敬父亲。

那天夜里,在我先前住了三个多月的房间里睡得无比香甜。睡前想到,不知罗什知道我回了国师府会作何想法。唉,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会想到我么

注释

1关于苏幕遮:文中所写的苏幕遮的yi系列舞蹈,参考的是"天山南北丛书"yiyi遗落的西域故地文明探秘之龟兹古国。关于克孜尔石窟的史料,参考的是yi本比较专业的书yiyi克孜尔石窟探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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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二十四 精彩苏幕遮1

二十四 精彩苏幕遮

我醒来时发现床边有个人影,吓得起床气跑得yi点不剩。又是那家伙小时候来吓我倒也罢了,现在都是个大小伙了,怎么yi点都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啊

"你还真能睡啊,我都看了半天了。"

我愤愤然往毯子里缩了缩。我只穿了很薄的吊带睡衣,不知道刚刚有没有让他看见露在外面的胳膊腿。

"呵呵,别藏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