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抱恙,在九阿哥房里呆了片刻后,在随身伺候的宫女劝服下离开,园子里又交给了汪福全与吴太医。既然九阿哥是痘疹,按了规矩,我们随身侍候的人都是要被隔离的,而衣物用具等也是要被处理掉的,而这里则是要全权交给太医院的人的。

汪福全领着我们要离开了,我最后看了那孩子一眼。他像是知道了一切,正默默地看着我们,满脸烧得红通通的,眼睛里的泪水沿着脸颊成线一样滑下。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重击了一下,突然疼痛无比,脚步再也迈不动了。

“后面的,还不快跟上!”领头的汪福全尖细着嗓音吆喝道。

我喉头一哽,扑通一下跪下来来。

汪福全急巴巴地跑过来,说:“姑奶奶,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我要留下来!”我说。

汪福全脸色一变,不相信地说:“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说,看看那孩子,他正眼巴巴地看着我,满脸的期盼,“我要留下来侍候九阿哥!”

吴太医也过来,脸色凝重地说:“姑娘,你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吗?九阿哥这病是断近不得人的!”

“珊瑚知道!”我沉声说。

“你——”汪福全皱了皱眉,但没有说出什么,看了看吴太医,对他笑着说:“吴太医,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我劝劝就行了。您去忙吧。”等到吴太医离开,汪福全又四下看看,确无人了,方压下声音,说:“珊瑚姑娘,平时瞧着挺机灵的一个人,今儿个怎么犯糊涂了?你知道九阿哥这病有多凶险吗?那可是会传人的!”

“我知道。”我低声说,可是我没法子。

“知道你还要闹着留下来?!”汪福全说,“你——你以为你就是一个人吗?姑娘,实话跟你说,若不是瞧着你脖子上那块玉的份上,我是断不会拦你的!”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他的脸上浑然不见平时的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假面具,换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表情,他说:“姑娘,您是四贝子的朋友,那也是老奴的恩人!实不相瞒,前些天,若不是老奴通风报信,您的头上恐怕是一根头都不剩了!您受的那小祖宗的罪还不够吗?如今,人人都闻风丧胆,唯恐逃命都来不及,您又死巴巴的留下做什么?”

我沉默一会,说:“汪总管,谢谢您。可是我还是要留下的!珊瑚若是真有什么意外了,那也是命,断怨不得人的,到时候也只有烦劳您到时候跟四贝子说一声!”说完,我给他行了一个礼,走近九阿哥的屋里去。

是啊,我知道,所谓的痘疹就是天花,传染性十分强烈的疾病,所患没有一个全的,不是死了,就是顶着满脸的包坑过剩下的岁月。可是,我确实没法子,那孩子的眼神,我是绝对拒绝不了的。

第四十章 奇法

我强烈要求留下来,汪福全与吴太医都只得同意了。汪福全带了香墨等人到别处隔离了,我们所处的西院就更加冷清了。白天还好,太医们来来往往,外头自有送食送物的进来,可是到了晚上,这园子就只剩了三四个人。

我心里心酸无比,因为曾经看过八阿哥病榻前的热闹,一比较,九阿哥福临身边只能用冷寂来形容了。也是啊,人人都知道,永福宫九阿哥福临是个傻子,都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偏他的额娘被排到了四宫之末,是最不受宠的妃嫔,听闻最近这三年来,皇太极根本没有再来过永福宫。

一个傻子,一个无缘皇位,得了传染病,必死的傻子,又有什么好侍候的?深宫之中,能长存的永远只是那些事事考虑到了的人,人人皆如此了,你又能去怪谁?冷眼旁观中,我越觉得那孩子的可怜了。

谁说孩子不知道了?细细观察,九阿哥福临敏感且脆弱。白天里,太医们人来人往,皆覆着面,看他时,眼神闪躲,触摸他时,胆胆颤颤,唯恐殃及了自己,诊疗后,脱衣洗手无比细致,离开时如释重负,满脸欣然。福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嘴唇咬得紧紧,面无表情,可那漆黑如夜的眸子却如小鹿般受伤无比。

到了夜间,负责看守的太医说,家里有了急事,要赶紧的回去一趟,吴太医默默地点了点头,那太医当晚就一去不回了。

园子的其他粗使的宫女们也有,但是那些都是不可能侍候九阿哥的,入了夜便歇在其他的房间里。所以到了夜间,九阿哥身边就剩下了我与吴太医。吴太医年岁已高,况且近日太医院事情繁多,他着实太累了,守不了一会,便歪在一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福临仍然没有入睡,眼睛张得大大的,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入神,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陪在一边,说:“九阿哥,睡不着吗?要不要珊瑚给您讲个故事?”

他马上把头转过来看我,眼睛又黑又亮。

我轻轻一笑,轻轻抚了抚他的脸,说:“那九阿哥想听什么故事?”

他长大嘴巴,却不声音来,脸微微泛着红。

我心里一酸。这孩子昨天晚上都会出声了的,可今天却又不行了,这多少与今天生的事有关。我尽量温柔的笑着说:“如果九阿哥想听青蛙变人的故事,就说一;如果听想白雪公主的故事就说二;想听其他的故事,就说三,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张着嘴巴,过了好一会,方才吐出一个音来:“二——”又拍了自己床边的位置,看了看我,满脸的期待。

我明白他的意思。夜已深了,吴太医也睡着了,其实我也很累了,反正四下里又没有人,我依着福临躺下来,搂他进怀,轻拍着他,然后讲故事。故事讲到了一半,他就睡着了,脸色平静且安详,唇边勾出一抹浅笑,似梦中有了什么让他极为快乐的事。我心里一暖,搂着他慢慢入睡了。

后来被人推醒了,一张开眼睛,吴太医面色凝重的看着我,示意我赶紧起来,低声说:“姑娘,你知道九阿哥是什么病吗?”

“我知道。”我说,“我不怕。”

吴太医看着我,轻摇了摇头,再不做声了,继续回到了椅子上闭目养神。我复躺下来。

九阿哥的斑疹确实与八阿哥有所不同,九阿哥身上的斑疹确实是慢慢地在扩大,而且红而通亮,只出现在皮肤的表面。不像八阿哥那样,斑疹在扩大,而且化脓,变深,一个个斑疹后来慢慢得变成了脓疮,臭不可闻。

不过九阿哥的病确实在加重,高烧不退,第一天,第二天人还是清楚的,可是到了第三天的夜里就再叫不醒了,斑疹已经遍布了浑身。

吴太医疲乏之极,头上的白突然多了许多,面对不省人事的九阿哥,他轻轻摇了摇头,屋里除了我们,也没有其他人了,他直言道:“姑娘,九阿哥,怕是不行了!”

我心里明明痛极了,可是嘴巴却笑起来,说:“不会!吴太医,我告诉你,九阿哥是绝对不会死的!”

吴太医怔怔地看着我,良久,方才咬牙说:“罢了!吴某反正是死路一条了,就陪着姑娘到底吧!”

我笑,眼泪却止不住得流。

那孩子,断不会死的!他才会说话,才会对你笑,才会哀求你,他绝不会死的!

到了第四天夜里,九阿哥福临已经气若游丝。吴太医摇了摇头,说:“请皇后娘娘过来看九阿哥最后一眼吧。”

“慢着!吴太医!”我叫着说,“九阿哥,他不会死的!”

吴太医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姑娘,别再说胡话了。一个大人几天不进食都熬不过来,何况一个孩子?吴某在这宫里呆了数十年,难得见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丫头。你放心好了,吴某虽然难逃一死,但是姑娘断是不会受牵连的。”

我混杂的头脑突然一亮,急忙抓了吴太医的手说:“吴太医,若是,若是九阿哥可以进食了,你是不是可以保他不死?”

吴太医说:“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吴某可以断定:九阿哥所患的绝非是痘疹!只要九阿哥能够进食,那么我有八成把握保他不死!可是——,姑娘,现在九阿哥滴水不能进,如何能进食?”

“我有法子!”我说,心砰砰直跳,头脑却无比清晰。

要想让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进食,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过这个方法放在目前,却是惊世骇俗的。但是现下里,我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太医院有一种又细有软的长管,是用来量汤药的,我找吴太医要来了一根,先煮沸一番,再量量长度,然后从九阿哥的鼻子里直插进去。

吴太医先是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虽然满腹疑问,但是仍然配合,可是到了我往九阿哥鼻子里插管时,他却骇得双膝软,面无血色,不过还是没有阻止。

我这是仿制西医的胃管所做,前世有朋友病重,在医院曾见过这上胃管的整套动作,如今依葫芦画瓢的拿来用,虽然莽撞,却是无奈之举,但愿有效。

胃管竟然上的十分顺利,到了先前量好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胃里面。想一想,也没有别的法子的实验了,就让吴太医趴在九阿哥的肚子上听,我往那管里深吹了一口气,吴太医听了一会,说,听到了,是煮稀饭的声音。

我如释重负,赶紧要来了米汤,自己吸一口,不咽下,吹进管道里。吴太医看了一半,终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虽然被吓得满头是汗,可是看向我的眼神却充满了赞许。

小半碗米汤下去了,我和吴太医都松了一口气。吴太医看着我,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次笑容,他说:“姑娘,你若是哪一天想要从医的话,吴某一定倾囊相授。”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不想学这个。”

夜晚灌了半碗米汤,清晨里又灌了半碗,九阿哥雪白的小脸有了些许的血色。白天负责看诊的方太医一看到九阿哥鼻中的管道,也吓了一跳,若不是他一向敬重吴太医,只怕是当时就报告了皇后娘娘。

到了中午,九阿哥的眼皮子动了动,吴太医等人大喜,胃管喂食的方法有了初步的起效,方太医一改先前的疑惑,大喜过后,还想到往管中灌药用来治疗的道理。我与吴太医都赞成了。这天夜晚,方太医留了下来。

次日中午,九阿哥高烧退了,眼睛张开了,他精神虽然不好,可是我与吴太医等人仍然很高兴。下午,在方太医的提议下,九阿哥鼻管拨出了,晚上的时候,九阿哥吃了少许的参汤水,精神也略好些了,看着我时,咧开嘴笑了。

第六天后,九阿哥身上红而透亮的斑疹淡了不少,他可以起床了。

第一章 偏爱

九阿哥身上的斑疹全消是在他患病十天之后了。在这期间,他学话极快,斑疹全消之后,已经能十分流利地说出我的名字了。

皇后见到九阿哥病痊愈了,而且还会说话,也甚是高兴,这多少冲淡了八阿哥病逝而带来的哀愁。月底,去科尔沁祝寿的人回来了,宸妃一病不起。庄妃回永福宫时,我正在书房里教九阿哥练字,她站在门口,脸色略微有点白,唇边带了一抹笑,紧紧的看着九阿哥。

福临搁了笔,也望了她一会,怯生生地叫道:“额娘——”

庄妃一把搂他进怀里,眼圈红了。苏墨儿拿绢子抹了抹眼泪,一边随来的汪福全笑着说:“娘娘,九阿哥能开金口,这可都是珊瑚的功劳啊。”

庄妃带着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们母子重逢,其喜不言而喻。不过庄妃素来沉着,她虽然惊喜九阿哥会说话的事,但是每天仍然会前往关雎宫探望宸妃,考虑宸妃的病是因为丧子之痛而的,庄妃探望姐姐的时候是从来不带上九阿哥的。

新春四月,气候渐暖,那场可怕的瘟疫在洗劫了盛京的皇宫之后总算离去了,在这场洗劫中,盛京的皇宫失去了数十条鲜活的生命。如今,四月清新的阳光当头照着,对于那场瘟疫之伤的记忆就仿佛做了一场恶梦般。

园子里,香墨带了九阿哥福临正在扑捉蝴蝶,脆笑笑连连,我拿了一本书,靠着栏杆上。九阿哥回头看了我一眼,跑过来说:“珊瑚,你和我一起捉蝴蝶吧。”

我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双手,笑着说:“好!咱们来比赛,看谁捉的蝴蝶最多!”

福临尖笑一声,飞快地跑开来。我作势紧跟上,玩戏中远远看见从东长廊那边走过来一大群人,中间那位着一身耀眼的明黄。福临边笑边回头说:“珊瑚,你快来啊!”人却是直冲了那群人去。

我来不及拉住他,看见他一头扎进那堆明黄里。耳听见香墨惊慌地大声呼道:“皇上万岁!”我心头一愣,赶紧也低头跪下。

那明黄的一角在我的前晃荡,刺得我眼不敢全睁。

耳听见皇后哲哲笑着说道:“这不是九阿哥吗?怎么走路不看着点?摔痛了没有?”

庄妃也笑着说:“姑姑,不碍事的。小孩子嘛,哪能不摔不跌的?回去揉揉便好了。”庄妃蹲了下来,拿绢子细细地擦福临头上的汗水。

皇后笑着说:“皇上,您看看九阿哥,如今这小模样出落的更是有趣了!您一定不知道吧,九阿哥患了痘疹才好,人人都说,这患了痘疹的十个就有四五个是活不成的,剩下的五六那也要变成奇丑无比。瞧瞧咱们九阿哥,不仅好好的,居然还会说话了!连宫里的萨满都说,他将来福气着呢!”又笑着对九阿哥说:“福临,快过来!见过你皇阿玛!”

福临怯怯地走过去,叫道:“皇阿玛!”

半天都听不见皇太极说话,我正郁闷着,突然就听见一声叹息,一个雄厚,悲伤,惋惜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怎么,怎么死的不是他呢?偏是八阿哥呢!”

这话如晴天霹雳,我震惊不已,忘记了规矩,抬起头来,看向皇太极。

他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当着孩子的面,当着孩子母亲的面,说这样的话?!他哀伤,他悲痛八阿哥的去世,人人都知道,可以理解。可是这一个也是他的孩子啊。

我看见福临细微的哆嗦了一下,眼神立刻就变得沉寂了,庄妃满脸苍白,直直地看向皇太极。皇后哲哲也是一脸震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说:“皇上,您,不是要去关雎宫吗?海兰珠还等着呢。”

皇太极眼睛一亮,急急的朝东边走去,再不看庄妃与福临一眼了。哲哲叹了一口气,说:“大玉儿,你——,皇上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不是那个意思,八阿哥去了,他心里很难过。”

他心里很难过,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另一个孩子吗?

庄妃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姑姑,我知道。”

“知道就好。”哲哲说,“这关雎宫你也不用跟着去,带了九阿哥回去吧。”哲哲又叹了口气,赶紧跟上皇太极。

待到皇太极与哲哲看不见人影了,庄妃这才站起来,默默地牵了福临回永福宫。

打从这日后,永福宫就更冷清了,再难得见到几个陌生的面孔,宫里用度也时常短缺,有些个胸怀大志的宫女太监受不了这个冷清,寻了理由,换到了别宫。庄妃待人素来聪明,对于这些心不在曹营的人,从来不阻拦。如此这般下来,永福宫里人手更加精简了。

不能不夸庄妃几句,她确实是个能成大器的人物,对于目前的这种处境,她竟也能泰然处之,还让人开辟了院角的荒地种上几种小菜,闲暇之余当起了菜农。

我倒是挺喜欢这种简单的日子,除了陪福临读书外,也参和进农民的队伍里种地种菜。

日子悠然而过。

崇德六年九月,宸妃海兰珠终捱不过丧子之痛,于十九日病逝。皇太极清晨从前线赶至,悲痛不已,亲自书写加宣读祭文,一时间祭奠活动不断。永福宫暂时的宁静被打破了,宫中的祭奠不断,人员难免紧张,连我都时常被抽了出去帮忙。

一天下午,我带了九阿哥回来,路过永福宫正殿时,听见那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这年月里,宫里噤若寒蝉,有谁敢如此大笑?

笑声过后,一个低哑,稳沉的声音说道:“大玉儿姐姐,你不知道咱们的红衣大炮的厉害,那一炮下去,但见城楼上的明兵纷纷往下落,那情景可比蚂蚁搬家要壮观的多——”

我头脑一阵懵,这声音,不就是多铎的吗?一时间脑袋里万种思绪飞过,可静下来却抓不住一个实在的,只呆呆地站了,耳听那梦中的声音继续说话。

第二章 重逢

“可笑那洪承畴被称为大明朝第一人,还不是被赶到了小小的松山城里,再不敢一兵一卒了!”多铎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张扬,叙述那场久闻的锦州之战。

我呆立着,听了半天,等到里面没有了声响,方才醒悟过来。想要进去,却一时间找不到理由。

“珊瑚,你怎么了?”九阿哥好奇的问我,我们不是还要练字吗?快走吧。”

我眼前一亮,对九阿哥小声说:“九阿哥,娘娘不是说,她那里有一只很不错的湖笔吗?咱们今个就拿来用用,好不好?”

自打九阿哥病好后,对我与先前完全是两样了,我的话,他一向积极响应的。果然不假,他听我一说,眼睛马上就亮了,说:“好啊,我现在就找额娘去。”

我随着九阿哥走进正殿里,多铎正巧抬起了头来,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眼睛就落在了九阿哥福临的身上,他笑着说:“这不是福临吗?个头还窜得真快!我都不认识了。”

福临叫了一声“十五叔”,又对坐在多铎旁边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叫道:“十四叔。”

我这才觉,永福宫的正殿里除了多铎,还有另外一个男子,一看那人,一个久闻的名字立刻浮现在脑海里。

多尔衮!

这名字太熟悉,我震惊之余,不由对他看了又看,心里不由得感叹:没有想到,这多尔衮竟是这般英俊!

多尔衮与多铎两兄弟的轮廓有几分相似,但是多铎是一种阴郁而略带邪魅之美,而多尔衮却沉稳大气,就单那样坐着不一言,周身就充满了一种王之气,令人不得不低头。

多尔衮也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不由得一战,低下头来,他的目光深邃且冷冽,让我莫名的紧张起来。

还好,他很快转移了视线,看向九阿哥福临,带着笑意说:“嗯,确实长高了不少。”

庄妃看起来也很高兴,笑着对福临说:“不是到了练字的时间吗?怎么过来了?”

福临说:“额娘,你不是要送我一只笔吗?我今天就想用了。”

庄妃说:“哎呀,我都忘记了这事了!苏墨儿,你带了福临去拿笔吧。就是我搁在房里的那只。”

苏墨儿笑着应了一声,牵了福临的手出去。我也只能跟了出去,临走前,又看看多铎,他正掀了眼皮淡淡地又扫了我一眼,感觉一边有冷冷地,探视的目光过来,我赶紧低了头出去。

拿了笔,却没有心思练字,福临在写,我抱着书,斜靠在栏杆上,心思漂浮如云捉摸不定,想多铎临去时眼神,淡淡的,若有似无,一时间心又痴了。

“珊瑚——”

这叫声响的突兀,不是九阿哥的,我四下里张望,看不见一个人影,正郁闷着,“珊瑚——”又有人叫道,我顺着声源望去,一个侍卫装扮的人正在矮树从里对我挥手。

叫我?

我一时愣住了,我好像不认识宫里的侍卫什么的,再说,这永福宫里除了太监,很少能见到男人的。

“珊瑚——”那人见我迟疑,又叫道。

我只得小心翼翼的过去,那人一见我过来,一把抓了我的手闪到矮树从里,我惊魂未定,他猛地拿下头上的帽子,叫道:“珊瑚,是我!”

“哥——”我惊讶地叫道。

那张黑黝黝的,带着笑容的脸,可不就是我的小哥哥桑宁吗?只是他长高了不少,身形也壮了许多,已经完全是一个帅气逼人的大男孩了。

桑宁脸上的笑容依旧纯朴憨厚,伸出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说:“别掉眼泪啊!哥可不想看见这个!”

我抽了抽鼻子,笑着眨了眨眼睛,把在眶里打转的眼泪逼回去,可是看见他黑黝黝的脸,还是很激动,忍不住一把就抱住他,小声说:“哥,好想你哦!”

他不动,只嘿嘿地笑,然后说:“我知道。我说了一定会来看你,就绝不会食言的。”

我一惊,问道:“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又刮了一下我的鼻尖,说:“别担心,哥是通过正当途径进来的!我现在可是豫亲王的贴身侍卫了,他进得来,我自然也可以进来。以后,我可以常过来看你了。”

我突然又想起多铎临走前的眼神,莫非,是他故意的?他应该知道桑宁是我的哥哥,还带了他进宫,来到永福宫里。难道,他是有意安排桑宁和我见面?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了桑宁?亦或是因为我?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就像花儿盛开了似的,突然就欣喜无比了。

“哥,阿玛,他怎么样?”我又问。

“不怎么样,老样子吧。”桑宁说,“咱们董鄂学堂里的学生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多了,现在人家都将老师请到了家里,他事情不多,老样子。”

看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与努格尔的心结一定还在,只不过现在他长大了些,没有以前那么敌视对方了。

“那巴图尔呢?他是不是跟你一样,也成了侍卫?还有其他人呢?现在都怎么样了?”我又问。

“巴图尔现在跟我不在一个营里,他被分在了骑督营了,跟他父亲在一起,至于其他人——”桑宁正细说着,不料,不知道从哪里横飞来一箭正中他的屁股,好在那箭头被拨了去,不过也吓了我们俩一跳。再一看,不远处九阿哥福临正举着箭对着桑宁,恶狠狠地说:“你是谁?居然敢欺负珊瑚?再不滚开,我就一箭射死你!”

我哭笑不得,说:“福临,你快放下!这是我的哥哥!”

桑宁摸摸屁股,问:“珊瑚,这小子是谁?”

我赶紧说:“哥,你别瞎说了!这是九阿哥!”

桑宁吓得不轻。九阿哥这才放下了弓箭,走过了,上下左右打量桑宁一番,说:“珊瑚,他真是你哥?怎么你们长得不像?”

我笑着说:“我哥是男孩子,长得像我那不就奇怪了吗?”

桑宁这才向九阿哥行了个礼,九阿哥便问他:“你是珊瑚的哥哥,怎么把她给弄哭了?做哥哥怎么能欺负妹妹?我警告你,谁要是欺负珊瑚了,我就一箭射死他!”

我一头黑线,赶紧找理由让九阿哥离开,无奈,他又患了倔劲,硬是不走,还拿一副防贼的眼光看着桑宁,他这样看着桑宁,那桑宁哪里还敢说话?通常我问一句,他就答几个字。这样折腾了半天,九阿哥总算是觉得没有意思了,玩自己的去了。

桑宁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问:“他就是那个九阿哥啊?不是说,九阿哥是个傻子吗?”

我猛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才是傻子呢!”

第三章 争吵

我问桑宁:“那馨竹呢?她还好吗?”

桑宁的脸色有几分不自在,不看我,说:“她啊,好像也还好吧。老样子,在巴图尔府上的书房里做事。”

“其他的人呢?”我又问。

“岳乐他现在在肃亲王的麾下,听说混的还不错。这次锦州之战,他就立了大功,被封了镇国公呢。”桑宁无比感慨地说,“这小子,可真是个人才。”

我看着桑宁那无比羡慕的模样,轻笑着安慰说:“你也不错啊!小小年纪就成了豫亲王的亲兵侍卫的总管!”哥哥桑宁与岳乐原本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一个是皇帝的侄儿,一个是平民百姓,如何能比?所以,有些人是没法子攀比的。不过那岳乐确实是出众,这特质是打小就显露了出来的,家族地位只是让他比预期的早些出头了罢。我又问说:“那济度呢?现在的董鄂学堂只怕是唯他独尊了吧?”

“他?”桑宁冷笑说,“他早就不在董鄂学堂了!咱们那小地小庙的,人家怎么瞧得上眼?他啊,自打你进了宫,就回家了。”

“是吗?”我问。一说起他,我就想起来剪的的事情来,那小子还真是没有再见到了,莫非真的生气了?

“可不是!不过他也没有在家闲着。这次锦州之战,我就看见他了,就跟在他阿玛身边呢!”

济度也参加了锦州之战?我暗自吃了一惊,他和我是一年的,这么小就上了前线?!不过又想及他平时的作为,历来都是以当满洲第一的巴图鲁为自己的理想,这么早就随父出征了,其实也不足为奇了。

我正暗自想着这些,桑宁突然慌忙说:“珊瑚,豫亲王那边有事了,我要走了!”我不舍地看着他,他又做了一个鬼脸,说:“放心!哥一定会再过来看你的。”

我点点头。看着他飞快地穿过灌木群,朝永福宫的正殿跑去。永福宫正殿门口,庄妃正笑吟吟的送了多尔衮多铎兄弟出来。多铎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似没有看见我,又淡淡地转向别处。

第二天,天空突然下起来了大雨,我正与九阿哥香墨等在园子里玩,一时间无处躲雨,最近的就是庄妃的寝宫,我们连忙朝那边跑去。才靠近,被汪福全挡住了。

汪福全神色紧张的说:“小主子,请待会子再进去吧!”

“为什么?”九阿哥问。

汪福全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说:“皇上在里面呢!”

九阿哥呆住了,看看那房门,眼神闪躲。我也吃了一惊,这皇太极可真是难得来永福宫一趟啊,自打我进了宫来,他这是第一来永福宫,也难得这般做下人这么紧张。汪福全让身边的小太监拿来了伞,我们正打开了伞准备离开,突然听见那里面传来了一阵碗碟落地的清脆声,福临住了脚,小脸变了颜色。

由于紧张,我的耳朵就变得格外的敏锐了,听见那房里庄妃低低地在说:“皇上当真是要臣妾去做这种事吗?”

皇太极冷笑一声,说:“怎么?你去不得?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过他,以前都不觉得怎么的,这次就要难为了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庄妃说,“再说,臣妾就见过他一次,还是在大街上,臣妾与他当时并无多话。”

“哼!好一个并无多话?既然堪堪只见了一次,又并无多话,那满洲第一才女大玉儿的名讳怎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又怎么能让他恋恋不忘?”皇太极说,“你开口臣妾,闭口臣妾的,你心里何时又把自己当臣妾看了?大玉儿,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

良久,方才听见庄妃叹了一口气,说:“皇上何必说这些?不就是一个洪承畴吗?您都不在乎了?臣妾还在乎什么?明日,臣妾去便是了!但是,成不成?却不是臣妾能做得了主的。”庄妃的语气带了一股深深地绝望。

“哼!别人敢小看你大玉儿的,我可不敢!”皇太极冷哼一声,摔了门出来,与站在雨中的我们撞了一个正着,他冷冷地扫了九阿哥福临一眼,不一言,转身就走,汪福全领了一大队宫女太监齐齐跪下。福临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又看了看那房门,走了进去。

房里,庄妃正站了起来,端庄秀雅的脸上除了有几分苍白外,看不出一丝的表情。看见了福临,还微微一笑,柔声说:“外头下雨了吗?瞧你,衣服都打湿了,快进来,让苏墨儿赶紧换一件吧。”

福临应了一声,苏墨儿笑着牵了他进到里间。我与香墨静立在外间等候,庄妃踱步到了窗前,看了一会天,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好大的雨!”

不一会儿,苏墨儿牵了换好衣服的福临出来,庄妃微笑着细细地打量福临,问道:“今儿个书读得怎么样?”

我笑着回答:“九阿哥今天的功课都完成的很好,连老师都夸九阿哥进步得很快呢。”

庄妃笑着说:“不错!这才像个阿哥的样子!”又问了我九阿哥今天都吃了什么,多不多之类的话,我一一如实相告。末了,庄妃让我们带了九阿哥回房去。

次日,仍是大雨不停,不过一早庄妃带了苏墨儿出去,下午方才回去,脸色倦倦,似乎无比的疲倦,我们均不敢多加打扰,请了安后,匆匆离去。

雨天里夜晚似乎来得比平时早,我早早地安置九阿哥睡下了,见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尽头,想及园子新种了几株海棠,那边地势又低,这般长时间泡在了水里,只怕是活不成了,还不如挪了进来,待到天气好了,再种到地里。

香墨笑我一天到晚尽知道折腾这些花花草草,下这么大的雨,还惦记着。她不愿陪我去,早早地爬进被窝里,不肯出来。

无奈,我只有一个人去。寻了一把伞,匆匆地跑到园子里,雨如豆落,声大喧哗,我急急地扒了几株海棠,想到这园子附近有一座亭子,便想先就近挪到那边去,还没有走进那亭子,突然就听见一阵哭声。

这哭声响的突然,我停住了脚步,这才现那亭子居然有人,而且还是两个人,借着微弱的光线,依稀可以看见,那亭子里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身材伟岸,正背对着我,女人原本是面向我这边的,可她正低着头,埋在那男子怀里哭泣。

她看不到我,我却可以看见她,那模样,那穿着,以及那浑身的韵味,我一眼就可以断定:她就是永福宫的主子庄妃!

第四章 暧昧

震惊过后,我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时这地这境况千万是不能多瞧的!于是抱了那几株海棠赶紧躲到了一边的矮树丛里,风大雨急,伞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而容易招惹人注意,想及此,我赶紧收了伞,蹲在矮树丛里,心里急盼着亭子里的庄妃等人快些离去。

庄妃的哭声断断续续,似被压抑了许久,哭声悲戚,那男子一直背对我,虽然看不到面容,我依稀可以从他僵硬的身体中觉出他的愤怒。过了好久,庄妃停了,抬起头来,那男子轻擦去她脸上的泪迹。庄妃说:“多尔衮,我这样子,是不是丑极了?”

一听这名字,我暗叫一声不妙,果然是如我所料,那男子就是多尔衮。前些天,我是见过多尔衮的,对于他那冷冽的目光尤在心寒,此时此地竟又撞见了他的桃花事件,若是被他知晓了,我哪里还有活路?

心中越的害怕了,干脆就蹲在树丛里一动都不敢动了。但听得那多尔衮嘶哑了嗓子,说:“不丑,大玉儿,你在我心目中永远像十年前我在草原上见过的一样!”

这夸张的话出自他的声音,有股子让人心跳的感觉。庄妃扑哧一笑,低声说:“你又来说笑我了。我自己现在是什么样,我难道不清楚吗?”听到庄妃的笑声,我可以想像出她的模样,一定是带着泪,带着害羞的。庄妃原本就极美,加了如此的神情,定是更让人无法抗拒的。

果然,多尔衮柔声说:“我几时骗过你?你在我心中永远都如十年前初见时一样。我还记得,你那时骑在马上,昂着头,问我:你是谁?你敢和我比赛吗?那时候你头上结了两个辫子,阳光照到你的脸上,美丽得像天上的小仙女一样,我一看见你就说不了话了,心里只想着,我以后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庄妃轻轻地笑,说:“多长时间的事了,亏你还记得这些?”又叹了口气,轻轻说,“多尔衮,你现在还在怪我吗?”

“我怎么会怪你?这事原本就不是你能做得了主的?”隔了一会,多尔衮又说,“你放心好了,他从我手中拿走的东西,我定会一件不留的全讨回来的!”

这话里带了一股恨意,和着这暴雨,让人心里越的寒。这多尔衮话里的他,想必就是皇太极了。

庄妃急急地说:“多尔衮,你又在说什么混话?我只盼你与多铎平平安安就好了,你莫要再生事了,难道,你还嫌心你们还不够多吗?”

多尔衮冷笑一声说:“今时今况是他让我们不安生!他既然从我手中抢了你去,就该好好待你!可如今,他竟为了一个被俘的汉人弃你于不顾,我岂能再忍气吞声!”

这一席话又使得庄妃落泪了,听见那边亭中哭声卡然而止,我悄悄地探出头去,一看那亭里的情景,吓得赶紧缩了回来。

那亭中,多尔衮与庄妃正亦自缠绵深吻中!

“谁!”我正慌张着,突听见多尔衮沉声喝道!我吓得魂飞魄散,正准备站出来,突然眼前一道流光闪过,随后离我不远处的树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