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板,听到了选秀二字,佟夫人佟腊月纷纷抬起头,相视一眼,伙计正开了门进来,佟夫人佟腊月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外面。只见一扇落地地画屏前面站着两个十四五的女孩。其中一个肤若凝脂,眉眼纤细温柔。薄唇轻扬,微微含着笑,通身有一种说不出地温柔典雅。

我也一愣。这丫头怎么瞧着好生面熟?

佟夫人也是一愣,听得伙计笑着说:“太太,隔壁那位客人答应让出一匹来。您看……”佟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那好。包起来吧。”忍了一会,又问道:“刚才那个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伙计笑着说:“那是前锋统领鄂硕大人府上的小姐。”

我手一抖,杯中茶水遂轻溅出少许。佟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布料选好,我们出得门去,经过大门时,与俩人擦身而过。那二人都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其中一个面容黑黝,身形魁梧,笑容朴直憨厚。十年来。模样几无变化,却是巴图尔。

巴图尔边走边回头问身边的人。道:“小姐还没有选好料子吗?”

那人低头回答说:“已经选好了。马上就出来了。”正说着。我们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哥哥----”

佟夫人好奇。停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乌云珠正带着丫鬟从里间出来。笑语嫣然。美不胜收。店里人员并不多。乌云珠与佟腊月都属那种站在人群当中一眼就能被注意地佼佼。一出来。乌云珠就看见了佟腊月。随即一愣。

乌云珠与佟腊月相视望着。我却倍觉尴尬。头几乎垂至领口。连大声都不敢出一个。饶是如此。却仍然感觉渐渐有几道目光牢牢地锁定了我。而且还准确无误听到了巴图尔一声惊讶地低呼:“珊瑚----”

我却不敢出声。亦自装作没有听见。径直跟着佟夫人出了门。上了轿。轿帘落下地前一刻。我看见巴图尔奔至门口。满脸地震惊。

回到了王府。济度上朝未回。佟夫人让我留在她屋里用膳。期间佟夫人深深看了我几眼。问道:“西月。你跟鄂硕大人地公子是不是认识?”

我知道她这是对布庄里巴图尔地表现产生了怀疑。于是笑着说:“姐姐。我这是第一次进京。怎么会认识他呢?估计他是认错人了。”

佟夫人若有所思,一会儿,又问道:“西月,你老实告诉我,你跟济度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晚上他不是去祠堂了吗?怎么你们两人----”

我低头思量一阵,轻笑一下,淡淡地说:“昨晚上侧福晋也去了。”总不能告诉她,因为我是外人,所以济度赶了我出来的事实吧。

佟夫人恍然大悟,脸色遂有些难看了,深深看了我几眼,叹了一口气,说:“西月啊,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眼下你都看见了,原来你是进门最先的,可是现在人家肚子都有了,你还这样不冷不热的,唉……”

我埋头数着饭粒,心里只觉得无奈。

佟夫人继续语重深长的说:“你性子又软,家底又不如别人,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你阿玛额娘都是我身边做事的人,我虽然见不得你吃亏,可是也不能老护着你,腊月选秀一事了了,我就要回去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眼下府上地几位都不是等闲地人,你如何能应付得了?”

我心中一惊,敢情我是不能跟她一起回去了?“姐姐,你,你……”我吞吞吐吐的说,却还是说不出来,只在心里干着急。她若真把我留在这里,那我地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佟夫人横了我一眼,说:“这回知道着急了!先前干什么去了?你呀,赶紧趁了这几天跟济度低个头!”又压低了声音,说:“咱们女人只有肚子有了,这辈子就算是靠牢了。”

我面上一阵热,心想,估计我这辈子都不会“靠牢”了,却也不敢吭声。佟夫人又絮絮叨叨的说着,我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埋头吃饭,吃罢了,逃也似地离开。

吃完了饭,我在院中等济度回来,天色微暗时,府门外面这才传来一阵喧哗声。四月地天,月上的早,蓝底的天衬着白色的月盘,如画般美丽。济度在一队人的拥簇下进门,乍看了院中的我,脚步随即一收,远远站住了,却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紧紧看着我。旁边的人见势,连忙回避。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向他。他面色如常,沉寂,看不透里面,眸子深黑,薄唇轻抿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青玉与佟夫人的话来,心中莫名一慌,脚下便有些浮了。

看来不假,凡事被人叨多了,不是真的,也会变成真的。心中遂怨自己,到底俗气,被人多说了几句,这事就上了心。

“济度!”我与他还有两臂之遥时,站住了,我叫道。

“什么事?”他对我直呼其名无任何表情。

“我要回盛京。”我说。如果佟夫人真的不带我回去,要我留在这里,一天到晚看着这些女人阴来暗去的,我不疯了才怪。

他面无表情,薄唇轻轻一启,道:“不行。”遂转身而走。

我紧追上,问:“为什么?”

他眸子一收,越见深黑,表情随即狞厉起来,说:“你是我的庶福晋。”

我几乎气结,他现在记得我是他的庶福晋了,那昨晚怎么说我是外人?于是冲口说出:“那是假的!”

他回过头来,几步跨过来,冷笑一声,神情越狞厉,我心中一慌,鼓了勇气站住了,昂头说道:“你要怎样?”

他一把捏紧我的下巴,脸几乎贴上我的,黑幽的眸子里带着一股凶狠的戾气,几乎是恶狠狠地说:“谁说是假的?我明媒正娶的庶福晋,皇太后亲指的婚,谁说是假的?”

第三卷 第二十八章 搬家

他的脸近在咫尺,说话时气息急促,直冲到我面上,我心中莫名起了一阵愤怒,他虽然是帮过我,也救过我,但是我却不会因此而乱了分寸,卖身到他家了。正准备反讥他几句,长廊的转折处出来了两个人,乍看见了我们,都一惊,骤然停下了脚步,遂笑着说:“啊……西月啊……呵呵,我和腊月还有事,走了啊……”说着,佟夫人一脸的偷笑,拉着佟腊月转身就往回走。

被她误会了,我心中越恼怒,一扭头甩开济度的手掌,冷哼一声,旋即转身离开。

你不送我回去,难道我自己不会走吧?我心中冷笑,到时候可别怨我忘恩负义才行。

这一战起的莫名其妙,心中越烦躁,一夜都不曾睡踏实。次日起时,眼圈周围略见浮肿,面容憔悴。心中烦乱,使青岚过去跟佟夫人说了一声,我整日窝在院里未出。下午时分,王府分外热闹,隔着重重院落,喧闹声仍是不绝于耳。

我心中烦闷,扔了书,坐在偏院中的石凳上呆,明明是万物复苏,春意满园的时节,我却兴致索然,心情低落无比。青玉从屋里搬了一面偌大的画屏,挡着西斜的太阳,笑着说:“福晋,您再这样毫无顾忌的晒下去,小心成黑炭了。”

我一笑,说:“好了,别尽忙乎了,坐下来歇歇。”青玉笑着坐下来。说:“外面都忙翻天了。福晋怎么不出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地!”我淡淡地说。

青玉笑了笑,说:“听说安贝勒与福晋来了。正在前面呢。”

我的精神一下紧张起来,问:“安贝勒?”青玉点了点头,说:“是啊。咱贝勒爷不在府上。这会正是福晋在招待客人呢。听说安贝勒地侧福晋以前在宫中伺候过皇上,连佟夫人都过去了,正紧着打听选秀的一些事宜呢。”

我心中一动。问道:“安贝勒的这位侧福晋是不是索大人地府上的小姐?”

青玉说:“是啊,今儿来的就是这位。听说前些年还在宫中做过皇上地伴读呢。”

我低头片刻。站起了身。说:“我回屋了。待会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歇下了。”

青玉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我上了床。却睡不着。思绪如潮。外面喧哗声渐近。已然是近了院门。听得济度地嫡福晋在笑着问:“你家福晋呢?这会来了客人。怎么也不出来一下?躲在屋里忙什么?”

青玉回答说:“我们福晋身子不舒服。昨晚一夜都不曾睡。这会才睡沉。”

良久。才听了一人说:“哦。那我们还是走吧。别吵着她了。”听声音依稀是青格地。我心中更添难受。想出去。却也知道不能不该。半响。外间声音渐息。那一行人已然走远了。我遂起了身。在桌前呆坐。忘记了时辰。天渐渐变黑犹然不知道。青玉掌了灯进来。看见我呆坐着。吓了一跳。问道:“福晋怎么没有上床?”

我这才觉得腿脚有些麻木了。一动便由下至上传来一阵阵抽痛。忍不住呼痛连连。青玉见状。连忙过来扶我。

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济度陡然出现在门口。我脸上痛苦地表情还来不及掩去。干干地凝固在脸上。济度表情默默。几步跨进来。不一言。一把抱了我上床。突起地高空不适感还没有消去。人已经稳稳当当落到了床上。

青玉低头让开,济度捧过我的腿,由下自上轻轻揉捏。

我一阵慌乱,伸手挡下去,说:“不用了,一会就好了。”

他却不理,只顾捏揉着,淡淡地说:“我在城外买了一处院子,过几天,你就带几个人过去住吧。”

我一愣,心中有些惊喜过甚,良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轻轻应道:“好。”免去了跟一屋子女人相处的尴尬,这份惊喜来的突然,先前纠结的郁闷一扫而空。说句老实的,这些年锦衣玉食惯了,我还真不知道如若有一天,自己当真孤身一人行走天涯,该是何等彷徨。这世道,从来都是由简至奢容易,反之则难。

心中正犹在乐着,济度却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收尽笑容,换了一张戒备的面容。他却淡淡地说:“动一动脚吧,看看好些了没有?”

我只觉得脸上热,闷声站起来,跺了几步,说:“好了。”

他仔细看了看,又说:“今天岳乐和青格过来了,听说你没有出去见他们?”

“嗯。”我点了点头。

济度又说:“明天我让人把那院子收拾一番,你后天就搬过去。”

我一愣,这么急?转念一想,早些搬出去,早些清净,很好啊。于是答应了。济度这才离开。

第三天后,济度带着我来到了城郊地那处院子里。三进地院门,一处不小的园子,池塘花圃均有,环境极是幽雅,我一下子喜欢上了。

这番搬过来,除了青玉青岚,济度另派了三个粗使地丫头,三个负责洗衣做饭的婆子,一个管事地和六七的负责看院子的青壮人。

三进的院子,管事的和看院的那些个青壮年住在外院里,那几个丫头和婆子们均住在内院的偏房之中。偌大的内院里有五六间房子,大小都有,最大的里间套外间的是我的房间,隔壁分别是书房茶室,青玉青岚的屋等等。

管事的是跟着我们一路从盛京来的人,姓佟,四十岁上下,跟在济度身边许久,以前就是镶蓝旗的一个佐领,骑马射箭拿人都是一等的好手。

新搬进的院子,这一连串的分派下来,天色已是很晚。济度留下来吃饭。

他不说回去,我哪里敢开口。吃罢了饭,他还是没有回去的意思,我也懒得再琢磨,反正这院子里多得是空房,他随便住哪里都可以,当然除了我的房间。忙了一天,我身心已经是俱疲了,让青玉放了水,泡了澡,一上床就睡得极沉。

第二天,阳光灿烂时醒了过来,一屋子跳跃的光线,寂静而又温馨,突然觉得幸福,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却看见自己的薄被旁边俨然还有一道人躺过的痕迹,心中一惊。

我睡觉一向极老实,鲜少满床打滚的,昨晚我连梦都没有做,怎么会平白在床上多出一道痕迹呢?

再看,那痕迹较我身形略显宽大,痕迹的中间有一道细细长长的印迹,像是一根辫子印上去的痕迹。

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怕损了质,我睡觉一向都是散了,这,这,这辫子的痕迹却是从何而来?

正惊慌着,青玉推了门进来,笑着说:“福晋醒了?”边说着,边递了布巾给我。我想张嘴问她,却又觉得不妥,闷声洗了手脸,趁青玉出去了,再看那痕迹,越觉得清晰,待到青玉再进来时,我问道:“贝勒爷,他,昨晚上在哪里歇的?”

青玉笑着说:“贝勒爷昨晚上是在书房里歇的,今儿一早就上朝去了。”

我遂放下心来,这整个内院铁桶似的,除了济度,我想不到还会其他的谁如此大胆敢进到内院来。那痕迹也许就是我自己的,许是我昨晚未洗之前在上面歇了一会也说不定,估计我是忙糊涂了。

第三卷 第二十九章 海棠

自此我便在城郊别院中住了下来。

济尔哈朗年岁已老,王府中诸事全交由济度打理,我不知道我搬出王府一事济度是以何种理由来向众人说明的,总之我是搬出了,而且鲜少有人过来打扰。这一切深和我意。

当然也有会人过来,譬如济度,一般天就会过来一次,吃顿饭,在书房之中小住一宿等等,时间不长不短,也恰到好处,完全免去众人不必要的猜测。

说心中不感动,那是假的,我又非瞎子,济度对我的好,明处暗处皆有。但是也只能是感激与感动,别在无其他。

偶尔,佟夫人与佟腊月也会过来,所说的多是一些选秀事宜,女人之间的蜚短流长等等,往往我只在一边笑听着,随声附和。我搬出王府,济度又时常来往,佟夫人对此深感欣慰,自然也会时不时说起一些男人女人什么之类的话题,多是劝我要想明白点,要机灵些,只要肚子里有货了,一切就安稳了。我只能干笑,因为心中知道她是为我好,所以一概任她说。

一日,佟夫人与佟腊月又来了,我瞧她们俩面上甚是不悦,于是就笑着说:“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过两天就要进宫了吗?又摊上什么烦心事了?”

佟腊月眼圈一红,却不言语。佟夫人叹了一口气,说:“还不是腊月身边的小丫头秀婷?平日瞧着挺稳沉的一个人,昨日太阳好,我使了她拿出腊月的新做的那件衣裳透一透气,谁知道那丫头毛手毛脚的,竟将那衣裳的袖口挂破了好大一个口子!这不存心叫人晦气吗?”

我笑着说:“我当是多大的事?不就是衣裳挂破了吗?今日让青岚跟你们回去一趟,把那衣裳拿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补一补?姐姐那边可还有多地料子?”

佟夫人连忙说:“有,有。只是这补了地衣裳。只怕是穿着不合适吧?到底是那种场合要过眼的衣裳啊。”

我轻轻一笑,说:“姐姐尽管放心好了,反正那衣裳袖口破了,您搁着也是搁着,就拿来我试一试吧。”以前跟着福临身边时常遇到这种情况,不就是补衣服嘛,小事。那时福临尚幼,男孩子到底皮,好端端的一件衣裳。往往通身是全的,袖口和膝盖处偏磨破了皮。当时永福宫用度时常短缺,我们脸皮子薄,也开不了口要新做的,只好趁夜补了再穿,也因此练就出一手不错的缝补方法。

佟夫人见我说得正经,似信非信。晚间回去时,青岚跟着过去,取了那衣裳来。我挑灯一看。只是拇指盖大小的撕口,边缘又齐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于是挑灯夜缝。那衣裳颜色素雅。挑了几根同色地线缝上之后倒也看不出什么。我抖开那衣裳细看。手工是出自名坊。甚是精巧。合着佟腊月淑静地性子。却是静有余。而动不足。我想了想。遂在两袖口各绣上几朵精巧地海棠。花束小巧淡雅。既遮了缝口。又添了几分别致。

青玉见了。大是惊叹。爱不释手。

我轻轻一笑。这一番折腾下来。只觉得腰酸背痛。只管上床睡觉。

次日。佟夫人带着佟腊月再过来。看了那衣裳。也是赞不绝口。

六月初。三年一届地选秀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佟夫人再无闲情过来看我。紧着忙佟腊月地选秀事宜。听闻。佟腊月月初进了宫。三日后。紫禁城中就有消息传出。佟腊月被留了牌子。一时王府中热闹无比。

我是好几天之后才得地消息。那时正挽了。忙着修剪院中那株西府海棠地枝叶。青玉在一边帮忙。而青岚则昂着头。甚是兴奋地描述着这消息。我昂着头干活。阳光细细密密从树缝里洒落下来。枝叶哗啦作响。青岚地话听得并不完全。

“……咱们姑小姐……一进到殿中……,太后笑着说:这丫头倒是生得好看,是哪家的?皇上也在殿中,也说:是不错,这身衣裳……,又笑着问姑小姐:你很喜欢海棠?小姐应了一声。皇上和太后当时就留了牌子……”

我停了手中地活,低下头问道:“皇上真的问姑小姐喜不喜欢海棠?”

青岚一愣,想了想,说:“是啊,这消息是佟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说的。怎么呢?”

我一笑,道:“没什么。”遂继续干活,谁知道眼花,竟把一株已经结了花骨朵的海棠连枝带叶的剪下了。心中轻叹一口气,还真是可惜了。

又问道:“可还有其他秀女地消息?譬如,上次咱们在布庄遇见的前锋统领鄂硕大人家的小姐呢?她如何?是不是也留了牌子?”

青岚回答说:“福晋说的是那位乌云珠小姐吧?听说这位小姐琴棋书画皆通,容貌也是拔尖的,不知道怎地,竟被指给襄贝勒。”

我手势一顿,差点又将好端端的一根海棠又给误剪了下来。看样子今天真不适合干这种活。于是将手中的工具递给了青玉,兴致索然的说:“乏了,明日再忙吧。”

佟腊月被留了牌子,按规矩要先回府受几天教习姑姑的教导。佟腊月回王府那天,佟夫人打了好几拨人过来,让我也赶紧过去一趟。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推脱地,也只好带着青玉青岚回去。

佟腊月身份顿时变了,连佟夫人以及她地外公济尔哈朗都要以礼节相见,我自然不能免俗,跟着磕头行礼。

佟腊月赶紧上前扶了我起身,许是我们相处的时间长,济度地一众福晋当中,她待我尤为客气,这让我心中受用不浅,眼瞧着就连济度的大肚子侧福晋也对我分外多了几抹笑容。心中得意,难免有些失了分寸,待到察觉有异样地眼神关注时,却为时已晚。

佟腊月身后站在三个从宫里一同出来的女子,中间那位年岁略大,约莫二十岁上下,一身裁剪适宜的衣裳,容颜俏丽,举止端庄大方,宫中礼教姑姑大抵如此,我初时并没有多加注意。我未出面时,她尚一脸平静温雅的微笑,待到我行完了起身时,她却满脸震惊地望着我,目光灼灼似火,想忽略都难。我遂多看了她几眼,心中也陡然一惊。

这姑姑不就是惜画?!明珠身边的大丫头惜画!

当年我与明珠青格娜兰儿一同进宫,四人年岁相当,除去我,其余三人都是一派天真浪漫的小女生,虽是偶尔也有嫌隙,却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矛盾,总体也是处得和乐融融。四人身边的丫头小子也都是熟识的。这惜画是明珠身边的大丫头,对我可谓是熟的很,后来虽然巨变连连,可是她乍见我,神情如此震惊,毫无疑问,她认出我了!

第三卷 第三十章 受伤

这时察觉,却为时已晚,顶着惜画灼人的目光,却也不敢有所作为,只心惊胆颤的低下头,装作不知道。突然听得佟腊月背后的惜画一笑,问道:“小主,不知道这位又是谁?”

惜画是宫里派出的教习姑姑,佟腊月初进深宫,虽然年岁尚浅,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听了惜画问,于是笑着介绍说:“这位是简贝勒的庶福晋。”

听得庶福晋二字,惜画一愣。我连忙笑着说:“姑姑见笑了。西月久居盛京,头次进京,诸多礼节都不甚熟悉,不知道姑姑在场,还请多谅解。”即是教习姑姑,懂得最多的就是规矩。我见惜画愣,料想她心中对先前的肯定八成是有了一定的动摇,所以才趁热打铁,表明了来处。

到底是多年未见,想来我的面容一定是有所变化的,只要我打死不承认,料想她也只能在心中揣测罢了。

果然,惜画又是一愣,说道:“原来福晋是初次进京的,我还以为福晋是我从前熟识的一位故人呢,却原来是我认错人了。”说吧,面色顿显消沉。

我心中的石头这才落地。一路陪着佟腊月,严守谨言慎行这条原则,这天后来倒也风平浪静。济度未回,我心中无底,惜画虽然好蒙,可时间一长,难免会又露出马脚来,于是待到宴席一毕,我赶紧向佟夫人告辞。

佟夫人自是百般挽留。她出嫁良久,王府之中相熟的人所剩无几,我与她一同从盛京而回,她待我其实甚是依赖,如同我也这般看她一样。佟腊月被留了牌子。这等大事,她一时急需人分享,不放我走,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正僵持着,济度突然进了门,佟夫人连忙上前说:“这么晚了。西月要回去,这一路上多不安全!你快帮我留一留她。”

济度看了我一眼,我满脸期盼看他一会,对佟夫人又说:“姐姐,明天得空了。我一定再来就是。不过今晚恐怕真的是不能留。实不相瞒,昨日许太医帮忙给我配了几副草药,我们今天出门急,竟忘记带了。”说吧,再满怀期盼的看济度。

他若出口,我是一定回不成的,到底他是我地----夫,虽然说只是名义上的。

半响。济度转了头去,对佟夫人说:“西月她身子不好,最近眩晕症又犯了,是断不得药的。姐姐。我先送她回了。”济度说得肯定,佟夫人这才作罢。

我连忙跟着济度出门。带着青玉青岚上了轿去。济度骑马。车轮咯吱咯吱作响。伴着济度滴答滴答地马蹄声。只觉得路漫漫。但凡有济度在场。青玉青岚就沉默无比。此时轿中气氛略显压抑。

我掀开了轿帘透气。月初上。街面上来往人群并不多。清亮地月印照在光洁地青石板。一地寂寞地光华。这些年。连惜画都成了教习姑姑。那一场风月散尽。各人归宿不一。细细想来。只觉得凄凉。

原来。我也老了。遂轻笑。二十岁了。换了再从前地从前。也就是人生最美好地年华。到了这里。却成了老人了。

济度见我掀开了轿帘。以为我有事。于是打马过来。看我。然后问:“怎么呢?”

清清白白地月华照在他地脸上。那眉。那眼。较之从前只褪了青涩。添了稳沉。哪里有半点岁月沉积地痕迹?男人就是男人啊。

济度沉寂地眉眼轻轻漾开。倍显俊朗。道:“你笑什么?”

我抿了唇偷笑,看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跟他一起吃蛋糕的情景,那时候的他,粉嘟嘟的脸蛋,眉目如画,埋头吃着,满脸都是。我让他许愿,他许了,我好奇,于是骗他:你许的什么愿?不说出来,就不会灵验的。他一愣,遂老实说出。

多好骗啊。

却只是从前了。现在,隔得如此之近,依然是同一个人,却眉眼深深,我丝毫都看不明白。胡思乱想一会,我低头说:“今天,我遇到宫里的熟人了。”

他一愣,遂淡淡地说:“是不是腊月地那个教习姑姑?”

我点了点头。

“没事。”济度淡淡地说,“我自有法子让她不认识你。”

我不再吭声,似乎天大为难的事情,落到济度眼下,都会迎刃而解。

回到了城郊别院,济度并没有留下来,我如常休息。

日子又如从前了,流水般的过。半月之后,佟腊月进了宫,听说很得圣宠。

一夜,我才歇息,内院门口传来了佟管事的声音,青玉掌了灯出去,回来地时候,脸色略显惨白。我一惊,起身问她:“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青玉抚了抚胸口,说:“贝勒爷受伤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呢?”我很是震惊,我虽然一心只守在院子里,多少仍然知道了一些外面的事情,如今朝堂之上,济尔哈朗已经是贵为议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济度也甚是争气,老一辈中,硕果仅存的只有济尔哈朗,而小一辈的亲王子弟中,也只有岳乐能与济度相提并论。而后宫之中,顺治的皇后已废,佟腊月是新起之秀,正红透了半边天。

济度如今所处的是天子脚下,自己的地盘之中,又非边关沿海之地。这种情况之下,他怎么会受伤?

“还不清楚是谁做的,听佟管事,贝勒爷伤得很重,福晋,您要不要看看去?”青玉说。

我点了点头,赶紧披了衣服起身。外院之中,众护院如临大敌,佟管事马车人员都已经安排妥当。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佟管事。

“奴才也不清楚,听说贝勒今天下了朝,跟平时一样去马场遛马,回来的晚了,身边只带了二个奴才。谁知道到半路上突然杀出几个蒙面人了,对方人手众多,身手也都了得,贝勒爷带去地二个奴才当时就把小命隔那儿了,贝勒爷拼命杀出重围,这才回到了府邸,却也是受了重伤。听说宫里皇上太后也都惊动了,连太医都过来好几拨了。”佟管事低声说。

我脑海中略显慌乱,听完了佟管事地话,良久都不知道吭声。佟管事提醒一声,说:“福晋,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

我这才应了一声,慌忙带着青玉青岚上车。到了王府,有下人赶紧带着我们来到济度寻常休息的院中,还没有进门,就听见了一阵哭声,我脑海轰隆一下炸开了,心突然狂跳不已。

进来之后才知道,哭地是侧福晋琳娜,她年纪小,吓哭了。济度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胆胆颤颤进了屋,嫡福晋舒拉与侧福晋祥玉都在,虽然没有哭,可是却眼圈都是红的。屋里人多,只觉得声音无比吵杂,没有一句话听得真

有二个太医正在处理济度地伤口,撕开了衣服,立刻显出了胸前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周围的人一阵惊呼。

那血红刺眼,我眼前略一黑,好在及时抓住桌角,才没有摔倒。

太医清理了周围的血迹,显出一道四寸左右的伤口来,红肉外翻,无比惊心。我实在忍不住了,再不敢看,跑到外面院中坐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那二个太医这才在济尔哈朗的陪伴下出来,我才敢进去。济度的伤口已经包扎完好,脸色惨白一片,神色却仍然镇定无比,抬眼看见我站在门口,一愣,却也不说话。

侧福晋祥玉取了绢子轻拭他额头上的汗,显得无比的心疼,也无比温柔。

我心中莫名一堵,再次出了门去,先前院外守候的众人已经全进去了,院中空空落落一片,只剩下满地的狼藉。有风起,树叶哗哗作响。我在院中静坐良久,心中满是漫无边际的茫然,想要有所为,却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才好。只是茫然,空落落的无底。

良久站起,对守着身边的青玉低声说:“我们回去吧。”

这里人太多了,我,好似多余了。

青玉一愣,满脸惊讶,道:“福晋,您不再看看吗?”

“不用了。”我低声说,“回吧。”他身边女人如织,我看了和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到底,我是外人。

第三卷 第三十一章 无情

一连几日未回王府,济度的伤势却不得而知。听闻当日我走后,济度曾一度痛得晕厥,虽然一直有太医悉心照料,但是他好像仍然恢复的极为缓慢,许是就因为这个,听闻他脾气最近更是反复无常,就连素来温柔娴雅的侧福晋祥玉也受了气,轻易近不得他身前。

我闲来无事,只在院中料理花草虚度时光。可不知道怎地,神志常恍惚,常无端误裁了花枝花蕾,弄得满园子的花草奇形怪状,一地的狼藉。最后,连青玉都求饶了,笑着对我说:“福晋,您就行行好吧,放了这园子里的花草。您再这样折腾个几天,恐怕咱们园子只剩下光秃秃的白土了。”

我讪讪地停了手,在园子里站了呆。六月的天变化莫测,乌云滚滚袭来,太阳进进出出,院中事物时明时暗,人似在虚幻之中,分外的不真实。青玉叹了一口气,过来拉我,说:“福晋,听说附近太虚寺来了几位大师,解签甚是灵验,咱们反正也闲着,去凑个热闹吧。”

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太虚寺距离我们的住所并不遥远,我带着青玉青岚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的路就到了。太虚寺新近修葺的院舍,隐在一片葱绿之中,令人感觉幽雅而深远。来往香客多是女客,院门前的台阶边停着一色的精致小轿。

我们进到寺院之中,随众烧香求签。我对这个一向不怎么热衷,只是看着青玉青岚兴致不错,才跟了凑热闹的,自己却并没有求签。青玉拿了一支签进内堂询问,我无事,便在殿中四下看玩。迎面进来了一堆女人,看见了我,顿时一下子都刹住了脚步。原本莺言燕语说的无比热闹,突地都静默了,却正是佟夫人带着王府一干女眷进来了。

我只好上前,笑着说:“姐姐怎么今日有空过来了?可是专程为佟娘娘来的?”佟腊月进宫之后很得圣宠,已经被封了正二品妃,冠了家姓,称佟妃。

佟夫人的脸色却不怎么热络,脸色略显冷淡。道:“娘娘在宫中一切都好,有什么好求的?我是为济度而来的。”我听她提起济度,心中分外别扭,笑容遂干干地挂在面上,她冷哼一声,放大了声量,继续说:“我才不像某些人,没心没肺。丈夫病重,竟也不去看望!却有闲情在这里玩闹!”

她声大,连寺中师傅都探了头出来看究竟。我心中一沉,倍觉难受,却也无法分说。

佟夫人不再理会我,径直带了一干女眷烧香求福,嘴里虽是喃喃自语。却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是在为济度求平安呢。

我低头出了寺门,站在门前,脚下是一直延伸至山脚阶梯,从上往下看,人像是身在半空中。感觉悬而茫然。青玉青岚都出来了,在我身后轻唤了一声:“福晋……”

“我们回吧。”我无力地说。却还没有下台阶。佟夫人在身后叫道:“等一等!”我心中虽然怕她再冷言讥讽。脚却迈不动。

佟夫人追了上来。低头看我。叹了一口气。紧绷地脸略松散开来。道:“西月啊。你这是怎么了?平日瞧着也是一个机灵地人。怎么这会就这么不懂事呢?济度伤得这么重。王府之中人人都心惊肉跳地。他那些福晋哪个不是人前人后伺候着。就你像一个无事地人似地。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平日济度待你地那些好。即使是一个木头人。也会有所感动啊!你怎地这么无情?”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佟夫人扫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似地。又道:“真是白白浪费了我平日对你地那份心!”说吧。擦身从我身边走过。余下众妇人也都冷脸走过。

等她们都下了山。我这才带着青玉青岚回去。夜里。乌云滚滚。雨却下不来。房中郁闷非常。我辗转难以入睡。佟夫人地话历历在耳。像刺。咽不下。却也拨不出。只是感觉难受。

没心没肺。无情。所有地人都这么说我。就连青玉青岚也是。她们虽然不开口。可举止眼神之中也多有流露。可我---是吗?亦。不是吗?

兴许对别人不是,可对济度却一定是地。

中夜时,噼里啪啦一连串雷响,雨倾盆而落,击中屋檐,叮叮咚咚作响。次日,雨过天晴,院中处处清新翠绿,郁闷的心情略有些好转。这一日如常,吃罢了晚膳,青玉青岚和那几个常在院中走动的丫头婆子都不见踪迹。月初上,我来到后院花圃之中,花白的月亮下,院中树木枝杈之上挂着无数个拳头般大小的花灯,林林种种,只印照着院中如太虚幻境一般不真实。

突然听到一声轻笑,青玉青岚和那几个丫头婆子都笑着从阴影中跳出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们竟有闲情折腾这些!”我笑着问。

青玉看了青岚一眼,笑着对她说:“我就说吧,福晋一定忘记了?”青岚呵呵地笑。青玉又转过头,对我说:“福晋,今天是您的生日!”

我陡然想起,可不是,今天还真是我的生日。以前常唠叨,生日了,要怎么怎么过,可真的到了,我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青玉说:“我们几个瞧着福晋这些天心情不大好,于是想了这个招,就想让福晋您乐乐呢。”

我心中温暖,鼻尖略有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