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城。

知有儿童挑促织。

又分别在见,重,挑三字旁做上了记号。递给少彦。

少彦叫道:“我们不是定好规矩只写三个字吗?你写这么多干什么?显摆也要挑地方和时间啊!”话虽这么说,他的脸色却明显的紧张起来,眼神也不由得瞟向那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也围了过来,看到我写的字,脸上的微笑尽收,神色凝重的看了看我。

我冷笑的说:“我又没有让你认出这里所有的字!我量你也没有这个本事!你只需要认出这三个做了记号的字就成了!”

少彦如释重负,哈哈大笑,说:“就这三个啊!不就是我写给你认的吗?小妹妹,你不会是除了这三个字,再写不出其他的字了吧?哈哈!”

“少废话!你先念出这三个字再说!”

少彦边笑边说:“不就是和我写的字一样吗?看见的见,重复的重——”

“少彦!”那白衣少年喝道,“赶紧闭嘴!”然后又仔细看了看我,一字一句的说:“这一局算我们输了!不过,文斗好像还有一局吧,我来和你比!怎么样?”

他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董鄂这边立刻欢呼起来,虽然他们也不甚明白为什么赢了。那少彦一脸的不相信,咋呼道:“哎!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字认错了?”

我冷笑着说:“你每一个字都认错了!”

少彦摸了头,还是一头雾水。

桑宁拍拍他肩膀,说:“回去好好问问你的少爷吧!是谁说这几个字简单来着?先学几年,再来咱们董鄂比赛!小子,我劝你以后看准了地儿,再放大话!”

那三个是多音字。

第七章 文比

就这样,两场下来,双方各有胜负,算是打平。这样一来,董鄂沮丧的气氛便一扫而空了,大家都自觉的站到了我和桑宁的身后。

那白衣少年来到了前院,双手背负,望着院前的一排梧桐树了会呆,时值初春,有风微微的吹过,院前高大的梧桐树上堆满了新生绿叶,阳光从叶缝里洒下,映照在地上斑斑点点的,丝毫不见秋日里的萧条冷落。

他望得有些入神了。待到我和哥哥带着董鄂的一伙人全过来,方才转过头,冲我一笑,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后面就有董鄂的弟子踊跃言了,大声说:“她叫珊瑚,今年五岁啦!”

我回过头去,看清楚了,出卖我的正是看守学堂的董鄂·余令的小孙子的吉布。

吉布见大伙都狠狠得瞪他,他吐了舌头,把头缩到别人的背后。不过还是狠狠得被桑宁剋了一下脑袋。

“要你多嘴?!”桑宁直接将吉布从中间仍到了董鄂队伍的最后面。

白衣少年还是一脸的笑,指了指面前的梧桐树,说:“珊瑚,我们就以这梧桐来作诗词如何?”

我抬头看看满树索索作响的梧桐叶,答道:“好啊!”虽然是这样回答,心里却不由得一阵紧张。

诗词中以梧桐来衬托心中愁闷、孤寂、哀伤屡见不鲜,可这少年这般沉着冷静,想来懂得的古诗不比我少,这作弊是绝对不能随便作的,不过要我自己作出一诗的确是有一番难度,看来只能临场挥了。

白衣少年见我答应了,似赞许的一笑,随后沉凝片刻,提笔便写道:“院角秋来落梧桐,低徊辗转似飘蓬。

百般愁绪风扶起,万种欢情日蚀空。

月上高楼窥梦魇,蛩经冷露卧荒丛。

许多往事休相忆,只寄残身寸土中。”

他的诗一写完,便又微笑的看我。

我手心的汗又加重了,背心也冷汗直冒。这少年果然是不同凡响,片刻间能做出这样的诗来。我握了笔,踌躇着,迟迟没有落下。

少彦见我望了半天的梧桐树都没有冒出一个字来,一脸得色,正准备上前叽歪两句,却被白衣少年挡住了,被冷冷的扫了一眼后,吐了舌头,把头乖乖的缩到了后面。

董鄂子弟也都紧张的不得了,若不是桑宁黑着脸瞪着他们,只怕董鄂这边早已哀声一片了。

我想了好一会,终于在纸上写到:“秋来落梧桐,辗转似飘蓬。

愁绪风扶起,欢情日蚀空。

高楼窥梦魇,冷露卧荒丛。

往事休相忆,残身寸土中。”

写完了,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看完了,果然都纷纷议论起来。

少彦先就嚷开了:“哎!这不是我们爷写的诗吗?每句就只少了前面两个字吗?这算什么?”

白衣少年看了又看,大声说:“好!很好!这五律改的好!”

“好什么好啊!爷,你看,这两诗都差不多嘛!她分明就是抄袭你的!这一局算董鄂输了!这小丫头根本就不会做诗嘛!”少彦说。

哥哥桑宁一听,立马冲到他前面,提起他的衣领吼道:“你闭嘴!你认得几个字啊!我妹妹的诗跟你们家主子的诗压根就不一样!谁说她抄袭了?谁说咱们董鄂输了?”

“这两分明就是一样!我们家少爷做在前面,你妹妹后做的,不是抄袭,是什么?”少彦也昂了头叫到,“你们董鄂就是输了!上一局加了几个字,这一局又减了几个字,你们董鄂就不能来点新花样吗?”

“你们才输了呢,珊瑚写的字,你一个都不认识!她写的诗,连你的主子都叫好了!你们输了!”馨竹也加入了争吵中。

“董鄂输了——”

“你才输——”

就这样整个董鄂学堂像炸开了锅似的,两帮人马谁也不服谁,脸红脖子粗的在对嚷。

其实我这诗的确是取巧了,那白衣少年虽然叫好了,可只是叫“改的好”而已,想来他也是不服的,所以才任由奴才叫嚷。

再看看那少年的写的诗,姑且不论诗意,他的字写的潇洒飘逸,一派大气,浑然不似我的,只是中规中举,笔画清晰而已。我仍是从前的习惯,写不好毛笔字。这字上,我就差了他好大一截。

只是董鄂是我父亲的学堂,我不愿它输。

一片去年梧桐叶落下,刚好掉在我的肩上,微微有些黄的叶子沉积了一年的风霜,我把它抓到手上,又想了片刻,便在另一张纸上重新写下:

梧桐叶叶秋争渡。

霜飞晓、雨合暮。

谁将台前金泪数?

一点一滴,一履一步,总是无声苦。

一墨山水无立处,半笺小诗还无主。

回烟断来时路。

黄昏独酌,一窗薄雾,满城风飞舞。

写完了,脸上一片燥热,好在四周无人注意我的表情,大家都围过来专心的看我才写的诗词。周围喧闹慢慢平息。我挤出人群,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下应该唬住那两人了吧。

只是,这诗总归不是我做的,心里依然虚的很,都不敢仔细看那白衣少年脸上的表情了。赶紧爬到梧桐树边的千秋上,一荡一荡的慢慢清理自己的浮躁。

天空蓝蓝,阳光明媚,树叶飘飘,自己的裙摆飞扬,心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珊瑚!”梧桐树边有人轻声叫我。

我往下看,看到那白衣少年亮晶晶的一双眸子正笑盈盈的瞧着我,我心里一虚,几乎掉下千秋来。

“干吗?”我不耐烦的问,忙刹住千秋,暗地里蹭了蹭手心的汗。

他一笑,对了秋千,对着我突然拱下身来,叫道:“老师!”

我一屁股滑落到地上,馨竹和哥哥赶紧过来要扶我,我挥挥手,赶紧自己爬起来,“没事!没事!没坐好!没坐好!”脸上的燥热又布满了,那白衣少年依然拱着身子,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我极不自然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讪讪的说:“嗯,好,免,免礼吧。”

他这才站直身体,依然是含着笑,眼睛亮晶晶的。

我不敢直视他的眸子,赶紧寻了一个理由跑开了。

董鄂子弟爆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耶!我们赢了!董鄂天下第一!——”居然有人这样喊道。

第八章 李郁

欢呼过后,董鄂子弟很快忘记了刚才的比赛的原因,跟那白衣少年主仆两玩成了一片,那主仆也是一副没事了样子,与董鄂子弟打成了一片。我哥哥桑宁对那少年的金弓铁箭很是感兴趣,拿着人家的东西不肯放下,还拉到一边问东问西的。

我和馨竹对他们的一套东西不感兴趣,我们在一边荡秋千。

红日走了进来,在门边叫:“珊瑚,馨竹——”

我和馨竹手牵手过去,红日笑着拉了拉我的袖子,又仔细看了看我领口和袖口的蕾丝,说:“这又是海燕给你做的衣服吧!”

我点了点头。

“那死丫头尽会折腾些新花样!”红日笑着,“这花边是怎么接上去的?”

“红日姑姑,这叫蕾丝!”我笑着说。

“什么雷丝电丝的?名字也稀奇古怪的!海燕那死丫头尽会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这花边加上去之后倒是挺好看的。”红日边看边说。

“姑姑!我也觉得珊瑚每次穿的衣服好漂亮哦,改天你也给我做一件吧?和珊瑚的一模一样!”馨竹要求道。

“好!改天姑姑有时间,也给你做一件,比这个还漂亮!”红日笑着哄到,“不过,今天可是没有时间了,家里头忙着呢!”又对我说,“珊瑚啊,你阿玛今天没有时间来接你和桑宁回家了,他让我把你们俩直接带到老爷府上去,今天晚上啊你们就在那里吃饭了。”

我点点头,赶紧叫哥哥。桑宁正拉着那白衣少年不知道在说什么,头也不回一个,就叫道:“珊瑚,你先回家,一会儿,我自会和巴图尔一块回家的。”

红日一手牵我,一手牵馨竹,说:“好吧,那咱们就先回家了!”

到了鄂硕府上,看着府门焕然一新了,院子里人来人往了,一个个匆匆忙忙的,有忙着打扫卫生的,有忙着搬家具的,也有修剪草坪的。佟氏站在厅里指挥着,几日不见,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太太,我把孩子们接了!”红日对她说,“巴图尔少爷和桑宁说一会儿自个回来。”

佟氏应了一声,像魂不守舍似的,浑然不见平日的精明能干,听了红日的话,过了良久,才说了一句,“你带她们到院子里玩吧。”

我瞧她像是不舒服的样子,忙拉了馨竹,到院子里玩耍。

到了院子,馨竹一副有大秘密的样子,咬着我的耳根说:“想知道出什么事了吧?”

我惊讶的看她,“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呀,眼睛里都写着呢!”馨竹笑嘻嘻的说,“红日姑姑说,你的眼睛啊,就是你的心事!有什么事啊,看看那里面就一切都清清楚楚了。”

我斜了她一眼,说,“你还能看懂人?那你岂不成神仙了!别给我瞎胡扯了!快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她又贴近我的耳根,小声说:“咱们府上要多一个姨太太了!我姑父说,老爷看上了南边的一个汉人女子,今天就是她进府的日子!还说,这位姨太太可美着了,又会作诗又会作画的,老爷可是拿她当心肝宝贝似的,喜欢的不得了!”

我惊愣当场。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难怪佟氏这般憔悴的。

馨竹又自顾自说,“我姑姑还说,这以后啊,太太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我看看屋里,佟氏一脸恹恹的,总管在她下边回道:“太太,南边的屋子都已经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佟氏挥了挥手,说:“好,你先去忙别的吧,一会我就去看看。”

红日倒了一杯茶给佟氏,忍不住说道:“太太,南边的屋子不是少爷住的吗?凭什么要给她挪出来?再说了,少爷正是长身体学东西的时候,南边的屋子向阳,窗口又对着园子,正适合小孩学习!她一个大女人的,怎么就容不得一个小孩子呢?”

“红日,你少说两句成不成?”佟氏少见的不耐烦说,“她身体不好,又是有身子的人,老爷说让她住南边,便住南边吧!说什么容得不容得的?”

红日叹了一口气说:“太太,我还不是怕您受委屈了嘛!这人还没有进门,东东西西的规矩都来了,若是人真的进了门,那还有咱们的地儿吗?”

佟氏神色凄然,一时怔怔的,良久低下了头,再不说话了,眼角分明有亮晶晶的水光在闪。

我突然觉得心里压抑的很,手上拿了毽子也忘了跳了。

“珊瑚!珊瑚!——”馨竹推了我一下,说:“什么愣呢?”又朝屋里看了一眼,拉了我说:“别再看了!被看见了,又有得说了。咱们玩咱们的去!”

我已经没有心情了,敷衍了陪她踢了一会。

佟氏一直呆在屋里,夕阳下,那偌大的屋子躲在阴影里,一个女人的悲伤在慢慢的流淌着。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管家又到屋里去了,大大的声音回道:“太太!太太!老爷的马车进城了!”

佟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色漠然,看不见悲伤与喜悦,只是两手紧紧相握,那手中的绢子微微的着抖。她身后跟着红日和管家。我拉馨竹悄悄地跟在后面。

一众人迎到了大门口,门外马声嘶叫,人声鼎沸,好大一队人马正停在董鄂府的大门口。

带头的正是鄂硕,他正骑在高头大马上,脸沐浴夕阳里,显得英俊且温柔,他身后是三辆大马车,第一辆第二辆显然是坐人的轿车,青色的轿帘在微风里轻轻的摇晃着,第三辆车上满满的堆着箱子,再后面便是二三十个董鄂府的包衣家将了。

从第二辆车里跳下三个老妈子打扮的女人,她们搬来一个踏脚放在第一辆马车的旁边,马车里先跳下来一个模样俏丽机灵的约莫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她一下车,先四周看了一圈,再跑到马车后面,对一群正在搬行李的下人说:“喂,喂,喂,你们小心一点,别把东西弄坏了,那都是咱们家小姐宝贝!轻点!轻点!”她声音清脆悦耳,说话节奏又快,听起来像放鞭炮一样。

随后,那小丫头又跑到第一辆车前,掀开轿帘,叫了一声:“小姐,到了!”

一抹淡绿从轿子里悠然飘下,映衬着那女子的皮肤如水一样嫩华,她眉眼含笑,瞧着温柔极了。

“郁儿——”鄂硕也下了马,牵过那美人的手,慢慢过来,站在了佟氏的对面。

我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悲伤的看了佟氏一眼。

“淑兰,她就是李郁!”鄂硕对佟氏介绍说,他看佟氏的眼神烟波未动,而注视后的却脉脉含情。

李郁微微一笑,微弯下腰,叫道:“姐姐。”

佟氏也是一笑,脸色一片苍白,说:“妹妹旅途辛苦了,快进来吧!”

第九章 他姓学生

大家都进了屋,李郁洗漱了一番,便上桌吃饭。

我和馨竹是小孩,上不了桌,便在厨房里吃饭,至于大人的饭桌上生了什么,就不清楚了。吃完了饭,大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无暇顾及我们,我跟红日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回到家里,努格尔和海燕都没有回来。过了一会,哥哥桑宁悄悄地开了门,进来了。

“哥!”我大声叫道,“你别像猫似的了,他们都还没有回来呢!”

“哦!是吗?”哥哥喜滋滋跳了进来,随手把一包东西放到桌上了,对我说:“珊瑚,有吃的吗?”

我把事先包好的一包吃的拿出来,“就知道你还没有吃!都给你带着呢!”

哥哥高兴的叫了一声,伸手便去抓吃的。

我拿筷子敲了他手一下,“哥,你洗手了没有?”

“洗什么手吗?我的手干净着呢!”桑宁边说边伸开了他一手黑黢黢的手,看我斜了他的手一眼,又不好意思的跳到一边去洗手了。我将自己带的饭菜分类装好,又分别放到锅里热了热,再递给早在一边流口水的哥哥。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会,我又拿起他先前搁到桌上一包东西,现那东西居然沉的很,我不但没有拿动它,还差点摔到地上。

哥哥赶紧扶住我,“小心点!”他说。

“这什么东西这么沉?”我问。

哥哥抹了嘴巴,打开那包东西,居然是白天那白衣少年引以为傲的弓箭,哥哥说:“怎么样?漂亮不?岳乐把它送给我了!”

“岳乐?!”我吃了一惊。

“恩,是啊!就今儿到咱们董鄂学堂闹事那小子,搞了半天,他居然是饶余敏贝勒家的老四。”哥哥笑着说,“珊瑚,你今天可是给咱们董鄂长脸了。岳乐那小子一向傲得很,今天居然拜在你的手下了!哎,珊瑚,今天你那些唧唧歪歪的诗哪冒出来的?老实说,我可是一句都听不懂的。”

我笑了说,“哥,你能听得懂的那还能叫诗?叫吼还差不多!”

桑宁挠挠脑袋,嘻嘻地笑。

“哥,别傻笑了,快洗了睡!水给你倒好了。”我说,“阿玛和海燕今天恐怕会回来的很晚的。明天咱们还要上学,就不要等他们了。”

桑宁吃完了饭,一个人在灯下把那弓箭又摸来看去的折腾了好一会,这才依依不舍的上床睡觉去。

第二天,巴图尔上学的时候,我现他的眼圈是黑的,问他怎么了,他啰了半天,才说,是因为昨天他回家晚了,他阿玛很生气,便罚了抄了会书,我顺便问了问佟氏的情况,他说,他额娘陪他抄了一晚的书。我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便不再问他了。

一上午没有什么事,照样是努格尔在台上之乎则也的念,而台下睡觉的照样拿了本书挡着前面在呼呼大睡,,说小话照样在挤眉溜眼得说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学堂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其中的一位约莫三十岁,衣着华贵,表情威严。他把努格尔拉到一边说了半天话,那陌生人临走之前看到我,笑着问:“这丫头莫不就是珊瑚?”

努格尔点头哈腰的笑着说:“是,正是小女!”一边招呼我过来,说:“珊瑚,快过来见过敏贝勒。”

我看那人衣着虽然华贵,却满脸是笑,想来是不会刁难我的,于是规规矩矩的上前行了个礼。

那人笑着让我起了身,摸了摸我的头,突然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下一句接什么?是出至谁手?”

我一愣,随口接到:“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这出至于诸葛亮的出师表。”

那敏贝勒哈哈大笑,说:“不错!不错!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方才托付的事,还请努格尔老兄多多费心了!”

努格尔诚惶诚恐的说:“不敢不敢!”

敏贝勒笑着骑了马离开。我随着努格尔进到他的办公房间里去,现昨天我和岳乐比赛写的诗正摆放在他的桌上。

“阿玛!”我笑着偎进他怀里。

他正拿了我的诗在看,摸了摸我的头,问:“珊瑚,这诗当真是你做的吗?”

我笑嘻嘻的说:“女儿哪里有这个本事?阿玛,这是你做的诗啊!”

“我做的?”他一脸疑惑,“我什么时候做的这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笑着说:“就是前天晚上做的嘛,恩,不对,好像是上上前天,那天晚上,你好像还喝了一点点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睡觉,嘴里就唧唧歪歪的念叨着:梧桐叶叶秋争渡。霜飞晓、雨合暮。谁将台前金泪数?一点一滴,一履一步,总是无声苦。一墨山水无立处,半笺小诗还无主。回烟断来时路。黄昏独酌,一窗薄雾,满城风飞舞。我听着这韵怪好听的,就记了下来。怎么?阿玛你不记得了?”

“是吗?”他疑惑的说,“这当真是我做的?”

“不是您做的,那是谁做的?阿玛,您不会真的以为是我做的了吧?”我笑着说,“那我可不成天才了!”

努格尔看看我,摸了我的头,温和得说:“说我女儿是天才,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啊!”

我笑着不语,心里却忐忑不安的。以后可是万万不能再做这种出格的事的。

努格尔又拿起岳乐的诗来,看了一会,说:“珊瑚,你的诗能不能胜过这个,那可不一定,不过,人家的字确实强过你许多。”

我点点头,笑着说:“是,是,阿玛,我以后一定勤加练习!一定写字也超过他!”

努格尔笑着摇了摇头。我生怕他再问东问西的,赶紧跑了出去。

次天上午,一大清早努格尔便领了二个人进教室。桑宁看见了高兴的打起了招呼。

“嘿!岳乐——”

来人正是岳乐和少彦,岳乐仍是一袭月白色衣衫,脸上挂着温和如春风的笑容,那少彦却是笑嘻嘻,进了教室,一会和这个打招呼,一会又叫那个名字,热络的不得了。

努格尔敲了敲桌子,突起的喧哗声这才平静下去。

努格尔指着岳乐与少彦说:“想来大家都认识了!这是岳乐和佟少彦,从今天起,他们两人也是咱们董鄂学堂的一份子了。我希望大家一定要相亲相爱好好相处!”又对岳乐和颜悦色的说:“岳乐,你要不带着少彦暂时就坐在桑宁的旁边吧?”

岳乐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说:“是,老师!”

他带了少彦下去,桑宁早就帮他收拾好了桌子,腾开了位置,热情的让他坐下。

从此,董鄂的汉学堂就多了一位别姓的子弟。

第十章 清明

爱新觉罗·岳乐进了董鄂学堂,他虽然家世显赫,却为人谦和有礼,又十分仗义,很快便融入了董鄂学堂。对于他,我总是有几分怯意,到底那天我是用不光彩的法子胜了他,所以对他,我一向是,能敷衍便敷衍,能躲便躲。他却丝毫不见后退,每次瞧见我,总是微微一笑,然后叫我的名字,一如既往的亲切温和。

就在他进入董鄂学堂后的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那天我站在秋千上荡悠着,把头昂得高高的,这样可以看见围墙外的菜地里金灿灿的菜花灿烂的开放着,天蓝蓝的,偶尔也飘过几朵棉花一样松软洁白的云朵,抬了头盯着那云朵看,看着看着就仿佛自己爬到了那云朵里,蓝天就在自己的束手便可以触及的地方,心纯净得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一个人正陶醉着,就听见有人在秋千下叫:“珊瑚——”

往下看,正是岳乐。他微笑着看着我,说:“你荡那么高做什么?小心跌到了,快下了吧!”

我脚一使劲,把秋千荡更高些,一边荡,一边问:“干什么?”

“快下来!”他说。

“不下!”我说,“荡得高,方才看得远,看得高!”

他轻笑,说:“你快下来,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拿来我瞧瞧。”我仍是不听他的。

“下来吧!下来了我便送给你了!”他很执着的笑着说。

想了想,我还是慢慢荡低秋千,跳下来,问他:“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

他笑着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纸包来,打开了,居然是一支小寻常很多的毛笔,这小毛笔的笔杆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外观细滑,泛出沉稳圆润的光,毛笔的笔尖锋利,笔毛的纹路整齐,笔形浑圆。

“喜不喜欢?”他说,“这是湖笔,笔杆是象牙做成的。”

我拿了毛笔,现那笔十分称手,笔杆顶上有轻微改过的痕迹。

他笑着说:“上次我看你拿笔有些吃力,想来那笔对于你来说是有些过大了,特意把这笔改小些。你过来试一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也许是从前的习惯,我总是写不好毛笔字,那笔握在手心里,像抓了一木棍似的,极不自然,而这笔小巧玲珑,十分称手,着实让我不舍,于是听他的话,落纸一试,现字也写的漂亮多了。

“喜不喜欢?”他又笑着问。

“恩!”我点点头,阳光下,他的笑容坦率且友好,我终于忍不住了,也对他一笑,说:“既然你这么诚恳,那我就只好笑纳了!”

他看着我微笑,不语。

我又说:“我阿玛说你字写的极好,要不你教我写字吧?”

“好啊。”他说。

他说话时,脸微向上,笑容温和极了,阳光洒在他脸上,使他看起来纯真而友好。我心里焕出微微的暖意,这孩子——还蛮可爱的哦。

他既然答应了,从那天起,我便常常磨着着他教怎么写毛笔字,那次比赛时落下的不愉快从此烟消云散了。

转眼清明节到了,照老规矩,努格尔要带着我们去扫墓。自从搬到了盛京后,我额娘的坟也迁到附近,而哥哥桑宁母亲的坟却因为年代久远仍留在原地。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哥哥桑宁总是脾气变得非常的古怪,寻常日子里总是对我很好,而清明节附近待我总是敌意重重的。

这天一大早,海燕就准备好祭拜的东西,一家人前去扫墓。到了墓地,海燕摆好了祭品,上了香,到了要跪拜时,桑宁却看不到人影了。

努格尔脸色阴沉下来,正要作,我忙了拉了拉他的衣角,把香递到他的手中,说:“阿玛,换你给额娘上香了!”

他接了香,插上了,就忘了桑宁,一个人对着坟地,怔怔入神。

我和海燕跪着,海燕边烧纸,边对着坟地絮叨着家里的大小事情。末了,放了鞭炮,要回家时,桑宁拿着树杈晃悠晃悠的出现了。

“桑宁!”努格尔大吼一声,“你赶紧过来!给你额娘上一把香!”

桑宁把眼睛一挑,说:“我不!她又不是我额娘!”

努格尔气得直抖,“你——”指了桑宁说不出话来,冲过去,劈手便夺过桑宁手中的树杈,反手就是一抽,桑宁的耳朵旁边赫然多了一条血红的伤痕。

桑宁捂了脸,眼睛一片赤红,对着努格尔吼道:“我偏不给她上香!凭什么?她又不是我额娘!你喜欢她!我偏讨厌她!我恨她!”

努格尔正要继续抽打桑宁时,我冲过去抱住了桑宁,海燕跪在了努格尔的脚下,抓了他握树杈的手,哭着说:“老爷,老爷,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趁努格尔踌躇时,我赶紧拉了桑宁离开。离开了坟地,桑宁猛地摔了开我,恶狠狠地说:“不要你管!你滚开!”说完,一个人捂着脸回家了。

我随他后面进来时,他正横躺在床上,鞋也没有脱,听见我进门,看都不看我一眼,自顾自盯着房顶摇头晃脑的。

我收拾好早先准备的香纸炮和一些祭品,打了包,背上了,过去叫他:“哥——”

他不理。

“哥——”我推推他,“走吧!时间不早啦!”

“干什么去?”他不耐烦的说。

“去了你就知道了嘛!”我边说边把他往外面推。

他一路被我推着前行,一路上都在不耐烦的问去什么地方,我只说,你到了便知道了。不过走了一半,他就知道我们去哪里了,再也没有吭声了。

桑宁的额娘的坟地距盛京较远,我们走了半天才到了。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他娘的坟几乎变成了平地,我们找附近的人家借了锹,重新给坟地培了土,拔了草。打理好了,又摆好了祭品,递了一柱香桑宁,自己也握了一柱,我轻声说:“额娘,我和哥哥来看你啦!”

对于地下这位寂寥的女子,每次想起了,我总觉得心伤无比。她如此寂寥,到底是因为我的那位汉人娘亲的横刀夺爱,才导致了她生前无人疼爱,死了连坟地也无人打理。

桑宁没有说话,只把香插上了,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我又说:“额娘,我以后会常常和哥哥一起过来看的,你可要保佑我们哦,尤其要保佑哥哥今年兵考顺利。”

桑宁今年十岁,按规矩,满洲八旗,蒙古八旗男子十岁就要开始兵考,每三年一次,达标为守兵,享有军饷。满人崇武,男儿皆以驰骋疆场为荣,小小年纪的桑宁也不例外,平常言语中常流露出正白旗的统帅多铎的崇拜。对于这次考试,桑宁很是重视,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随后,我们又放了鞭炮,我陪桑宁在坟前呆了一会,待要回家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

第十一章 福陵

经过了一天的奔波,我早就累了,早先玩的时候不觉得,待到要回家了,方才觉得累极了,我走了一半的路,临近盛京郊区的福陵的时候,便再也走不动了。

“怎么啦?”桑宁赶过来问。

我坐在地上,看着桑宁说,说:“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他看看天,蹲下来,不耐烦得说:“上来吧!就你事多!”

我高兴得爬到他背上,感觉舒服多了。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暮色重重,不远处的福陵寂静且浩大,楼檐层层,许是新建的缘故,周围看不见一个人影,只听见桑宁重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踏着,在这群浩大的建筑物里回音无穷。

望着这么浩大且孤寂的墓地,我慢慢起了一身的寒意。

“哥——”我突起的声音居然也回音余余,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闭了嘴巴。

“什么事?”桑宁问。

我舔舔嘴唇,决定还是说出来,“哥,这福陵里葬的是太祖皇帝吗?”

“嗯!这是太祖皇帝和大妃的墓。太祖皇帝死了后,阿巴亥大妃也殉葬了,两人都是葬在这里。”桑宁说。

阿巴亥,就是那位不得不自杀的大妃吗?原来她是葬在这里的。我扒在桑宁背上,瞧着身边寂静的福陵,突然想,这位不得不自杀的大妃会不会心有怨言?传说,心里有怨言的人死去时,灵魂是不会轻易散的,那她的灵魂还徘徊在这里吗?她会看见来来往往的人吗?她会现在就看着我和桑宁吗?

我这样一想,脑海里不由出现一个幽幽的白影阴森森的注视自己的场景,心里便更多了一分怕意。

“哥,你能不能走快点?”我说。

“嗯!”桑宁点了头,真的加快了脚步。

夜色如水,那福陵寂静且沉重,快走过它时,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声音猛然响起,那声音来的突然且悲戚,感觉像是一个哭的声音,又像是吼的声音。我着实吓了一跳,桑宁也吓到了,他几乎将我摔下来。

“哥!”我哆哆嗦嗦的小声说,“你也听见啦!”

“嗯。”他回答,脚步更快了。

“啊——娘——”

那可怕的声音又出现了,在夜色里突兀且悲凄,我吓得抱住了桑宁的脖子,浑身抖,“哥,快走!快走——”

桑宁干脆一路狂奔起来了。

到了家,我们赶紧闩了门,桑宁背靠着门,大口大口的喘气,满脸满身全是汗水。

海燕掌了灯出来,努格尔正跟在后面,脸色阴沉,看到我们,喝道:“你们俩上哪儿野去了?”

桑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进了房,说:“我睡觉了!”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努格尔脸色更难看了,我赶紧堆了笑,撒娇说:“阿玛,我好饿!有没有吃的?”

海燕赶紧拿出饭菜,我边吃边跟他们讲方才生的事情。

海燕也吓的不轻,说:“你们俩可真大胆!夜深了还敢走福陵?我听说那儿最近正闹鬼呢!”

“是吗?”听说有鬼,我饭吃不下去了,心有余悸的问。

“可不是,我听说福陵那边老有人哭,那声音可凄楚了,可听的人四下里一看,一个人影都没有!大家暗地都传:那是阿巴亥大妃在哭呢!听说当年她是被人——”

“哼——”海燕正似模似样得说着,努格尔打断了她的话,平静地说,“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鬼?珊瑚,你早些吃了早些睡吧!”说完便到自己的房间去里。

我吃完了饭,让海燕给桑宁也送了一份,就睡觉去了。

睡到半夜,被冻醒了,爬起来一看,房间里窗户正打开着,雨和风正往里面灌。海燕睡得沉,我没有叫醒她,自个爬了起来,正准备关窗,听到了窗外有人在唱歌,歌声渺渺,听不清是什么词,只觉得那声音哀伤极了,听得听着心里莫名的揪痛起来。

瞧瞧窗子外的雨也没有多大,我便推了门出去,顺着歌声往前走,想听清楚那哀伤的歌里到底唱了什么。

远远得瞧见一人坐在廊里,白衣飘飘,长如漆,歌声正从她那里传来。走得近了,那歌词便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了,正是辛大人的满江红。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

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

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

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

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

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