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的婉转凄苦,一曲毕,我不禁悄然泪下,在她身后,称赞道:“你唱得真好听。”

她回了头,竟是容貌倾城的,对我一笑,笑是笑了,可那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笑意,反而是一汪无尽的哀伤。

我不觉一怔,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容纳这么多的伤心,连带着我的心也微痛起来。不觉追问:“你,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她但笑不语,仍是继续唱着: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

句句语调婉转凄迷,声声催人断肠,听着听着,我便忍不住泪如雨下了。

“珊瑚!珊瑚——”有人叫我,猛地摇着我的肩膀。

我猛然张开眼,身边一景一物和睡前一样,没有什么白衣女人,只剩了海燕在身边。我才觉得方才生的只是一个梦而已。

海燕拿了毛巾,边擦我脸上的泪,边在说:“做恶梦了吧?瞧你都哭成这样了!”

我瞧自己的枕头,已经是湿了大半了,想着那梦中的人,梦中的歌,那双哀伤极了的眼睛便又如在面前一般,心又生生的疼了起来,我再无法入睡了。

第十二章 预言

夜里没有睡好觉,第二天起床时感觉浑身没有劲,走路都有些浮了,好在这天不用上学,我便偎在屋里看了半天书,临近中午时就听见馨竹在窗外叫我。

推了窗,馨竹穿了一身嫩黄|色的衣衫,眉眼弯弯,笑语嫣然,立在窗前的树下,美丽的如画中的的人。

“珊瑚,你在做什么?快出来玩啊!”她叫道。

想想自己半天都没有活动了,我仍了书,随了出去。想到鄂硕府里有一架新搭的秋千,我们便来到了鄂硕府邸。

自从鄂硕迎了李郁进门,我便减少来这里的次数。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每每看见佟氏寂寥而憔悴的模样,我心便会跟着感伤,偏又无力助之,所以,还不如不见罢了。

我素来乌龟的很,日子是放到眼前的一把沙,守着自己的那一坨就心满意足了,别人的岂是我能操心的?况且,因为知道那个是已成故事,我若硬插了过去,说不定会捅出天大的篓子。所以凡事还是不参与的好,就旁观吧。

有时候也想,知道了结局也其实并不是件好事的。

不想遇到什么人,我们俩便从后门偷溜进了院子。时值初春,鄂硕的园子里百花齐放,新绿满满,景色宜人,不过因为昨晚下了雨的缘故,脚下的地泥泞难走。没多久,我和馨竹的衣摆下就沾满了泥巴。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玩耍,我们在秋千旁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正闹的起劲,李郁带了丫鬟出现了。几月没见,李郁较之初见,丰满了许多,她皮肤本来就极白皙,今儿还穿了一身的淡黄,被满园的初绿一映,整个人是美不胜收了。

馨竹是鄂硕府的包衣出身,见到李郁,忙收了笑容,规规矩矩的打礼问好,我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就在当场傻站着。

李郁身边的翠衣丫头瞧着我说:“咦,这是那一处的丫头,怎么见了人也不吭一声?”

她把我当成了小丫头,我面上热热的,不过也确实嘴笨,立在当场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馨竹忙低头说:“回姨太太,这是努格尔老爷府上的二小姐。”

“哦,原来就是常和老爷在一起的那个喜欢喝酒,不爱吭声的董鄂学堂的老师啊。”那丫头惊讶地说,“原来,这是他府上的小姐啊。”

我瞧着她说话的语气里透着轻视,顿时如哽在咽,心里分外恼火,本想反击几句,馨竹暗地里拉了拉我的衣角,遂忍住了。

馨竹又低头说道:“姨太太,若没有什么事,我们去忙了。”

李郁说了一声去吧,馨竹拉了我飞也似的逃开。离开时,我还听见那翠衣丫头在说:“这小姐怎么和奴才玩到一处了,也太没有规矩了吧,瞧把那一身弄的,脏兮兮的——”

跑到见不到她们的人影了,馨竹方才住了脚,对我说:“珊瑚,你也别生气了!这姨太太的丫鬟就是这样的,嘴巴可烦着呢,府里除了老爷没有一个人喜欢她们!又不懂规矩,排场又大,一会嫌我们这个不好,那个太脏太乱啊!哼,她以为她们是谁?格格娘娘啊!”

其实馨竹不说,我也知道一点。这李郁是南方的小姐,素来娇贵惯了的,样样都是人伺候着,不像这里女人,因为男人通常都在外面打战,所以家里大小事情均要一一操心的,长年累月,性子都很泼辣,压根就没有诗情画意的时候,平时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拐弯抹角。她一来到这里,南北文化的撞击就很明显。她不喜欢吃这里的东西,诧异这里的规矩之多,女人们说话之坦白,骨子里对佟氏的作为一家之母却不识一字很是瞧不上眼。如此一来,她与这环境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好在鄂硕对她宠爱之极,一般府里下人都是想着法子的去迁就这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姨太太,可是暗地里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我家与鄂硕府上是挨着的,和李郁所处的南苑是刚好挨着的,风稍微大一点,就可以将那边大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只是今天亲身体验了,心里仍是很不痛快,本来很好心情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珊瑚,你瞧着吧,老爷要是不在家里,看还有谁理她们?”馨竹又恨恨地说。

馨竹这怨气来源于姑姑红日在这丫鬟手底下受的气,原本红日算起来是鄂硕府上的大丫头了,她嫁的又是鄂硕身边第一得力的人物喀济海,夫妻俩平时为人亲和,佟氏和鄂硕也甚为器重他们夫妻俩,府里的上上下下都是他们在打点。可是李郁来了,不谐也来了,还带了一个极能挑刺的丫鬟,这事没有办好,那事又不得心。偏这位姨太太又正得宠着,什么事都得顺着点,忍着点。这样一来,哪里能没有矛盾?好几次红日都挂着泪跑到我家里找海燕诉苦呢。

其实,再想想李郁这样做肯定是不能长久的。这个世界,在哪里都一样,是绝没有环境来适应你的道理。姑且等着吧,鄂硕过不多久就会出征的,局时剩了那一屋子挑剔的没有规矩的女人,没有了撑腰的,看她们怎么过。

很恶毒的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心里愉快了不少。又想到了后来,我问馨竹:“馨竹,这姨太太是不是怀孩子了?”

“可不是!她一门心思的还想生个男孩呢!我瞧她压根就是个生丫头的样!”馨竹不屑地说。

我泯然一笑,这小丫头,这话一看就知道是学她姑姑的,瞧那小模小样的,十足就是红日的翻版。

“怎么?你不信吗?这个可不是我说的!是实胜寺的喇嘛的说的!那天不是你也听到了吗?”馨竹说。

实胜寺位于盛京的郊外,是附近香火最为鼎盛的喇嘛寺了。前几天,佟氏就带了一大家子的女人去过那里,佟氏去求平安,李郁嘛,自然是求子,那天红日还带了的二岁的大女儿济宁,我和馨竹混在女人堆里一起看热闹。

到了实胜寺,李郁求了一签,喇嘛解签时,济宁皮,从嬷嬷怀里挣扎出来,碰翻了祭品。红日恼不过,把孩子提到外面就要打。

那喇嘛慈眉善目的,立刻就阻止了,还笑了说:“施主莫要再打这孩子了!这孩子将来贵气无穷,施主还要靠着她呢。”

我们都听着好笑,这哪里的和尚都一样,逮到小孩子了,就说将来小孩贵气无穷了,出息着呢,好讨个吉利,可这次也太能胡说了。济宁是鄂硕府邸的包衣,她阿玛喀济海虽然是鄂硕身边的第一号的下人,可是包衣终归是包衣,翻了天也不到主子的份上去。而且济宁长得不像秀气的红日,反倒是像相貌平庸的喀济海,怎么瞧都不像是将来能“贵气无穷”的样子。不过这孩子倒是皮得很,而且胆子大。

当然啰,好话总是讨喜的。这不,红日听了果然是眉开眼笑的,临走时仍了好几块香油钱。

可李郁就没有那么高兴了,因为喇嘛也笑着告诉她说,夫人这胎怕是不如意了。

一听这话,李郁的脸色就讪讪的了,她的丫鬟就没有那么会掩饰了,毫不客气地说:“小姐,你别听他胡说,奴才的孩子就贵气了,主子的反倒不如意了?哪里的道理?一点都不准!我们走!别听他胡说了!”说完,拉了人就走。

可怜的喇嘛满脸无奈地说:“我都还没有说完了——”

李郁带的人走了,佟氏也没有再待下去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馨竹提起实胜寺这件事就很有些得意了,歪着头说:“我看她生了丫头,老爷还喜不喜欢她?哼!连喇嘛都说了,她生的丫头还不如我们家济宁呢!”

可我却想到后来的董鄂妃,一时沉默了下来。

那喇嘛当真是算错了,真正贵气无穷了的恰好就是他说的那位不如意的一位。

第十三章 兵考

在董鄂学堂的日子依旧如从前一样,嬉闹着过去了,转眼梧桐树叶又堆满了学堂的阶前,秋天来了,三年一届的兵考如期而至。

桑宁对这次兵考甚为重视,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岳乐年岁较他大些,三年前就已经通过了初级的兵考,今年要参加晋级考试,他也很努力。除了桑宁与岳乐,同时要参加考试还有鄂硕的儿子巴图尔,巴图尔的堂兄的舒敏,吉布等。

原本鄂硕对儿子管教甚严,无奈巴图尔虽然稳沉实在,却着实不是聪明伶俐之人,又加上鄂硕新迎了李郁入门,新婚燕尔,再无暇顾及他的功课,所以巴图尔的骑射学业远不如桑宁。

兵考这天,我们早早的送桑宁进去,他也信心满满。

到了中午,其他参加考试的人66续续的回来了,桑宁和巴图尔却没有见到人影。初时以为他是在外面玩的忘形了,过一会便会回家的,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还没有见到他回来,我这才有些急了,正准备出门去找,巴图尔的脑袋鬼鬼祟祟得出现在我们家的窗口。

“珊瑚,你哥回来了没有?”他趴在窗口问,

“没有啊!你俩到底怎么了?考试考的如何?”我问。

“我们俩都没有考成!”他说。

“为什么?”我吃了一惊。

“我们打架了!和郑亲王府大世子富尔敦。桑宁比我伤得更重!你赶紧去找他吧!我要走了!待会我阿玛看见,又要打我了——”巴图尔话都没有说完,头一缩,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惊愣住了,好好的,和人家王府的人打什么架?我这小哥哥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忐忑不安的,正准备出门,努格尔回来了,脸色阴沉可怕,一进门便问:“珊瑚,你哥呢?”

“阿玛,哥哥还没有回来呢!”

“哼!他还敢回来?”努格尔哼哼得说“他回来了,你赶紧告诉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说完了就坐在桌边,脸色异常难看。

我正琢磨着想个法子逗他开开心,门口来了匹马,一个下人装扮的青衣人下了马,在门口张望了一会,问:“请问,努格尔老师在不在家?”

努格尔赶紧出了门,那人在门口行了个礼,礼虽然到了,但是样子却不怎么友善,那人站在门口说:“努格尔老师,我们王爷请您过府一叙。”

努格尔听了放下茶杯,就急匆匆的出去。我隐约听见他们边走边说的话里有郑亲王,大世子之类的字眼,估摸努格尔是郑亲王府的人请去问罪了。

等他走远了,我胡乱包些吃的,又带了些处理伤口的东西,也出了门。先到了学校,大门早关了,从墙角的小洞里钻进去,在学校里到处找了个遍,也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心里盘算着,桑宁那小子到底会躲到哪里去呢?

巴图尔家是不可能的,俩人一起闯了祸,估摸着巴图尔这时候正在跪祠堂呢,是绝没有闲功夫藏桑宁的。吉布嘛,就在学校里,方才就看见他已经睡下了,巴图尔的堂兄舒敏与他关系不怎么样,应该是不会躲到他家的,剩下便只有岳乐与馨竹了。馨竹是女生,也可以排除了。我想了想,决定去找岳乐。

来到敏贝勒阿巴泰的府上,瞧着那高耸威武的门檐,我踌躇了半天,还是上前敲了门。敏贝勒府的下人进去通报了。一会儿,敏贝勒府上出来了两个人影,走在前面的是方才进去通报的下人,而后面却不是岳乐,是一个约莫六七岁,模样俊俏,衣着华贵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我一笑,那样子和岳乐有几分相像,她说:“你就是珊瑚嘛吧?我哥哥不在,他考完了,中午就进宫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我一阵失望,想来哥哥是不会来这儿了,我对那小姑娘回了回礼,“哦,这样啊,那我就回去,打搅格格了。”

“没事!”她笑着说,“我哥哥经常和我说起你,说你很聪明,果然不假,你怎么知道我是他妹妹的?”

“我啊,是猜的。”我也陪笑了说。

“你找我哥有什么事吗?”她又问。

我摇了摇头,说:“也没有什么事,他不在,那我就告辞了。”

从贝勒府出来,我又仔细的想了想,突然想起西郊城外新建了一片马场,岳乐桑宁他们曾去玩过,桑宁说过,那马场又大又好玩之类的话,他莫不会躲到那儿去?我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到了马场,才现那马场果然大的惊人,约莫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马饲里养马的房子就有一二十间,周围没有看见人,想来那些照顾的马匹的伙计们早歇下了。我一间一间的挨着找,果然在最后一间空房的门栓上现了桑宁衣服上的一小块碎布。

推了门进去,墙角乱糟糟堆放的草堆里突然拱一个脑袋来。

“珊瑚?!”桑宁不相信的叫道。

看他那狼狈惊慌的样子,我鼻尖不由得一酸,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把东西搁下,说:“哥,快出来吧!没有人跟来!赶紧吃点东西!”

“嗯!好的!”桑宁一听,高兴得从草堆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鼻血和灰,直接就拿手抓东西吃。

他伤的果然比巴图尔重,浑身上下的衣服几乎看不到一处干净的,脸也受伤了,眼圈一个是青的,嘴角裂开了,吃东西时,忘形处呼痛连连。

我拍了一下他的手,说:“哥,你慢点吃!又没有人跟你抢!”

他嘿嘿一笑,吃相照样如故。吃完了,我找了点水,帮他洗了一把脸,把见血的伤口洒了点白药,淤青处也都糊上了些草药。

处理完了,他嘿嘿笑着说:“珊瑚,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了!”

我横了他一眼,帮他脱下脏衣服,换上所带的干净,一边责怪说:“你啊——,好好的考试不考,和人家打什么架啊?”

“谁想打架来着?”桑宁忿忿不平的说,“是那富尔敦太欺人太甚了!”

“是吗?”我冷笑了说,“就你那土匪样,谁敢欺负你?”

“他是没有欺负我。”桑宁说,“可他欺负巴图尔了!咱俩是兄弟,那小子欺负巴图尔就是欺负我!”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问:“他又怎么欺负巴图尔呢?我听说那富尔敦比我大不了多少来着,又怎么欺负得了巴图尔呢?”

“那小子虽然小,可坏着呢,带四五个下人在校场里胡闹。他叫那些下人骂巴图尔是傻子,是小傻子,骂巴图尔的额娘的大傻子——,我实在瞧不过,就回骂了几句,哪知道那小子蛮不讲理,立马指挥下人揍我们,那我就不可能傻站着了——”

看桑宁昂着头说得气愤填膺的样子,八成是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我一时也懒得跟他讲贫贱富贵,鸡蛋碰石头之类的大道理,只横了他几眼,收拾好了东西。

忙了这些事,天已经黑了,寒露初降,我微微觉得有些冷了,但看他一副舍不得我走的样子,我点了灯,又陪他呆了会。

正说着,他突然住了口,道:“有人来了!”

我倾耳一天,果然听见外面传来了马蹄声,忙吹了灯。桑宁拉了我,我们一起躲到了门背后。

第十四章 躲藏

不一会,脚步声伴着灯光到了门口,一个声音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方才还看见有灯来着。”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随后,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有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前面一个提着灯,我藏在桑宁身后,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只觉得他们落在地上的影子分外的熟悉。

果然,后面进来的那人在我们来不及的收拾的东西站住了,轻笑了起来,说:“桑宁,你和珊瑚都别躲了,快出来吧!”声音温和如风。

“岳乐!”桑宁高兴了跳了出去。

我随着他出来,昏暗的灯光下,岳乐温和的笑容格外的亲切。

佟少彦把灯放下了,围着我们看了一番,说:“爷,你可真神了,这兄妹俩还当真躲在这里啊。”

岳乐笑了笑,对桑宁说:“你小子可真大胆,连富尔敦都敢打?!怎么样?这下可是吃到苦头了吧?有家都不敢回了?”

桑宁说:“是那小子犯贱!该揍!我可半点都不后悔!”

岳乐摇了摇头,也懒得跟他讲道理,望着桑宁脸上的伤,说:“伤口都处理好了,不是你弄的吧?”

“我哪里有这个本事!是珊瑚弄的。”桑宁笑着说,“你们怎么知道我打了富尔敦的?”

岳乐赞许的看了我一眼。

“现在,整个盛京还有谁不知道您桑宁大爷大闹考场的事?”少彦接了话说。“听说整个郑亲王府都鸡飞狗跳了!连宫里都知道了!桑宁,你这下可把事闹大了!”

桑宁的脸上这才有些不自在,讪讪的说:“我也没把那小子怎么样啊?不就踹了两脚嘛?有那么严重吗?那,那你们看看他打我,他几乎把我的眼睛都抠瞎了呢。”

他说着把脸昂了起来,让人家看看他脸上的证据。

岳乐看了他一眼,说:“还好,富尔敦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折了一个胳膊,,休息几个月,自然会好的。你也别愧疚了,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你不可能老在外面躲着啊,总得回家嘛。”

桑宁往草堆里一坐,斩钉截铁的说:“我不回去!我现在要回家,我阿玛非打死我不可。”

我也不赞成他现在回去,努格尔脾气暴躁,偏桑宁又是头犟驴,目前这种情况,两人要是对上了,还真是会出事的。

岳乐想了想,说:“好吧,就由你了,等郑亲王的气稍缓缓了,你再回去吧。不过,这些天你不可能就呆在马场吧,夜里还好,到了白天,这里人来人往的,总归会有人知道你的,再说了,这里又脏又冷的,你夜里怎么过?你若拿我当兄弟,就听我的。”

桑宁点了点头,拍拍岳乐的肩,说:“成!我听你的。”

“那好。”岳乐说,“这马场的管事先前也在我们贝勒府呆过,我阿玛与他有些交情,我让他在这里找一个正经的房子,你暂时就住下吧。”一边对佟少彦说,“少彦,你去把管事的叫来,记得,先别说是什么事。”

少彦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一会儿,一个四十来岁的管事模样的中年人随着少彦进来了,他一进来,吓了一跳,显然不知道会在这里看见这么多的小孩,收了神,他向岳乐行了个礼,说:“爷,这么晚了,您几位呆这里做什么?”

岳乐指了桑宁说:“这是我的一个伙伴,和家里闹了些别扭,想暂时在你这里借个地方住,不知行不行的通?”

那管事的看了桑宁一眼,面有疑色,但仍笑着说:“您说哪里话?这里多的是房间,您的朋友要住,尽管住便是,我只恐怕怠慢您的朋友。”

“那就麻烦魏管事了,找一间干净些的房子就可以了。”岳乐笑着说,“早听说魏管事马养的好,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改天我定要我阿玛在这挑上几匹好马。”

那管事的忍不住大喜,说:“敏贝勒要是看上了,尽管过来挑,我一定算最优惠的价钱。”

岳乐也跟着笑。

接下来的事解决的很顺利,魏管事给桑宁找了一间不错的房间,又送了几套干净换洗的衣服,又一一说明了周围的环境,这才离开。

安置好了桑宁,我们也要走了,临走前,桑宁突然叫住了我,扒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胡乱给我裹上,说:“这虽然还没有入冬,可是入了夜还是冷的很!珊瑚,你赶紧穿上!”

他把衣服给了我,自个就剩了一件单衣了,抱了胳膊忍不住嗦嗦抖。我待要说些什么。他把眼睛一横,凶道:“干吗?哥说啥你就听啥!少给我添堵了!”一边把我让岳乐那儿推,不耐烦的说:“去!去!赶紧回去吧!”

我正踌躇着,岳乐笑着走了过来,帮我又脱了桑宁给的衣服,递给桑宁,把自己的外衣给我换上,一边对桑宁说:“你也知道夜里冷啊,自己脱了衣服给珊瑚,你自己就不怕冷了?这衣服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的衣服就给珊瑚了,我骑了马活动开了就不冷了。”

桑宁还想说什么,一边的少彦早不耐烦了,骑在马上说:“桑宁,你就听咱爷的话吧。他的话准是没错的!”

桑宁歪着头笑笑,说:“行!岳乐,我听你的。”

岳乐上了马,桑宁抱了我放到岳乐的马上,说:“岳乐,待会慢点!我妹妹可是从没有碰过马的!可要记住了。”

岳乐笑着说:“知道了,不会摔到她的。这个妹妹我比你还要宝贝呢。”

桑宁这才松了缰绳,让我们走。走到老远了,我回头,仍看见他那边昏暗的灯光,灯光下一个小人单薄而孤独的身影。

“珊瑚。”岳乐在我耳边轻声说,“不要担心你哥哥了,他不会有事的。”

“嗯。”我答应一声,转过头来,眼角有泪水悄然滑落。

第十五章 恶犬

到了家门口,看见海燕正提了灯在门口张望,看见了我们,忙放下灯,急匆匆过来,抱了我说:“小祖宗,你这大半夜的,都上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

我笑着说:“我没事啊,就上朋友家去玩去了,玩得忘形了嘛。”

海燕这才注意到了岳乐与少彦,她没再说话,一脸狐疑。带到岳乐俩人上马,走开了,她方吞吞吐吐的说:“珊瑚,刚那位少爷怕不是简单的人吧。你与他很熟吗?”

海燕虽然名义上是我家的下人,实际上是她带的我,完全可称得上我亦仆亦母的亲人。平时她称呼我为小姐,但偶尔急了也会直呼我的名字的,就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一样。

我喝了杯水,说:“也算不得很熟吧。”

她忍了一会,终于还是说:“珊瑚,你是个女儿家的,这入夜了,还是少出门的好,尤其,尤其是跟不甚熟悉的男子——”

我忍俊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海燕姑姑,你都想哪了?他才多大啊?这八辈子打不到一杆的事,怎么可能呢?”

偏海燕认真的很,急了说:“珊瑚,这女儿家的名声可是比天都还要大的事!”

看她真是急了,忘了我才多大了,连这话都出口了,我取笑了一会,决定还是不逗她了,忍了笑,转了话题,问:“海燕姑姑,我阿玛回来了没有?”

“没有。”海燕说。

也是,这平民小户的孩子居然打了王府的世子,这事儿那里这么容易平息啊,努格尔素来胆小谨慎,估计这会还在人家王府里赔礼请罪呢!我心里叹了一口气,说:“海燕姑姑,我累得很,想睡了。”

海燕赶紧打了水,伺候我洗了睡了,自己也上了床。睡到半夜,我被屋里的声响惊醒了,坐起来看,是努格尔回来了。整整一宿,他房里的灯都亮着,人影在窗前走来走去的,不时有一两声沉闷的叹气声传出来。

我闭着眼,逼着自己不去看那窗前忧愁的人影,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了,说出了桑宁的事。

天亮了。海燕照样送我和努格尔上学。一路上,我牵着努格尔的手,和从前一样没肝没肺说笑。

到了学校,努格尔吩咐了背书和抄书的任务,就出去了。巴图尔也没有上学。岳乐和少彦坐在后面,见我回头看他们,只温和的微微一笑。

努格尔一走,我旁边馨竹就着急地问:“珊瑚,听说桑宁哥哥把郑亲王府的大世子富尔敦给打了?”

我点了点头。她住在巴图尔府里,这事恐怕是早知道了。

“那桑宁哥哥呢?有没有伤到哪里?今天怎么没瞧见他的人?”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哥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是吗?”馨竹又着急的问,“那他会到哪里去?你有没有去找他?”

“找了。但没有找到人。”我说。

“怎么可能呢?”馨竹抓了我的手,叫道:“珊瑚,你不是最有办法的吗?怎么可能没有找到桑宁哥哥呢?”

“我——”

我正要说话,岳乐从后面挤过来,笑着对馨竹说:“馨竹,让我和珊瑚说会话!你先出去玩去。”

他话里有一股让人不得不服从的威严,馨竹“哦”了一声,红着眼睛走开了,终是不放心,靠着教室的窗边看着我们说话。

岳乐坐了下来,看了我一眼,说:“晚上没有睡好觉?”

“嗯!”我点点头,什么都是瞒不过他的,眨了眨眼,说:“我眼圈是黑的?”

他笑了笑,把我的一缕散落在前面的头撂到一边,说:“也不是。只是脸色不大好,一看就知道是熬了夜的。”

我不语。昨天的那种情况怎么能睡得着呢?

“不要担心啦!”岳乐微笑拍拍我肩,说,“桑宁不会有事的。”

他笑得这般温暖,我也忍不住一笑,揪紧的心总算稍松了些。

没有了老师盯着,教室里的纪律开始放纵了,呆在教室里学生所剩无几,都跑到了外面去嬉闹。馨竹仍是倚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我们这里看。

我打算练字了,这样可以让自己心无杂念。

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岳乐仍是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练字,觉得我写得不如眼处,就握了我的手,手把手的教我如何落笔。其实在他的帮助下,我的毛笔字较之从前,已经进步很多了。当然,比起他,我仍是差到天上了。我如今拿写字完全当静心剂了,落笔之时,心里便光想着那字,这样心里便会纯净的在无一丝杂念。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一个处字最后一捺还没有完成,馨竹就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珊瑚,你快去看看吧!外面要出大事了!”

我这才听见外面热闹的喧哗声,忙放了笔,跑出教室,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学校的门口赫然立着五只如牛犊般大小的狗,正张着血盆大嘴,一声赛过一声的狂叫,那些狗如不是后面有五六个人强拉着,只怕是早已冲过来了。

学校里的二十来个孩子被吓得缩成了一团,胆小的捂了耳朵正在哇哇大叫。

那五只大犬的后面走出一个人来,他约莫六七岁的样子,虎头虎脑,小脸圆润可爱,穿着雪白色狐毛滚边青色的短褂,手里拿了一根长鞭。他一出来,那些大狗立刻老实了许多,吐着大舌头蹲在校门口虎视眈眈的瞪着我们。

那小男孩神情倨傲,四下里看了一通,啪的一声,长鞭猛地抽地,原本完好的泥土地上顿时多了一道满是毛刺边的痕迹。

我心里一跳。敢情那长鞭是装了倒刺的。

“快叫桑宁出来!”那小男孩举着鞭子大声叫道。

这小孩气势这么蛮横,学校里孩子顿时无人做声了。我四下看了一通,站出来,说:“我哥不在!你找他做什么?”

我出了声,那小孩一愣,看了我几眼,昂着头说:“你是谁?”

“我是桑宁的妹妹!”我说。

他又看了我几眼,说:“那,那快叫你哥出来!”

“我早说了,他不在!”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把眼睛一横,说道:“哼!少扯幌子了!我告诉你们——”他横着眼睛,举着鞭子一一划指过我们,“桑宁今天要是不出来,我就拆了董鄂的汉学堂!”

第十六章 恶少剂度

这小孩这般蛮狠,董鄂的一众弟子怕是要吃些亏了。我向馨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从小洞里钻出去,到外面去寻求救兵,有大人来人了,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哪知道,馨竹一动,那小男孩就注意到她了,鞭子一挥,叫道:“你——,站住!”

他一叫,那些大狗立刻齐齐把虎视眈眈的目光转向馨竹。馨竹顿时不敢动了。

“哼!”小男孩斜着眼,说道:“想搬救兵,是不是?别做梦了!今日你们要是不交出桑宁,谁也别想出这个大门!”

一会儿,那小男孩转到我跟前,叫道:“你就是桑宁的妹妹?”

我决定不理他,翻了一个白眼,抬头看天。

那小男孩不乐意了,啪的一下,又是一鞭子抽地。“我跟你说话,你没有听见吗?我告诉你哦,昨天你哥打了我哥!我今天是专门过来报仇的!今天你哥要是不出来,我就把你带走——”

他瞪着眼,十足十的蛮小子。

“济度——”岳乐出来了,居然还是一脸的温和的笑。

济度?这名字并不陌生。我诧异地又看看那蛮横的小男孩,一时间实在无法将他与几年前那个光溜溜的可爱的小婴儿联系起来。

“济度,这些狗都是你们府上的?”岳乐笑着问。

那小济度看见岳乐也是一愣,说:“岳乐,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在这里读书啊。”岳乐说。

“读书?在这里?这南蛮子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济度一脸的不以为然。

岳乐拍了济度的肩,说:“这南蛮子也有许多好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嘛。”又看了看那些大狗,转了话题,“这狗都是你们府上的?”

“是啊,这些狗都是我养的!就听我的话!”那济度洋洋得意的说。

岳乐笑了笑,“你来找桑宁?他不在,今天一早,我们都没有看见他。”

他这样一说,董鄂的一众子弟立马纷纷附和,“桑宁和巴图尔今天都没有上学——”

那济度都听这么说了,仍是不死心把我拽到一边,说:“桑宁不在,我就把他的妹妹带走!让他回来了,就马上过来找我!”

“你放手——”我怒道,使劲挣扎,无奈那小子虽与我同岁,劲却不小,怎么甩了甩不开。

那小子不仅劲大,人也凶狠,瞪着眼,“你再动?!再动,我就放狗咬你了!”他威胁道。

“你敢——”我怒目以视。

他不以为然,仍是抓了我,边抓边往外拖。

岳乐的脸色也沉下来了,“济度——”他沉声喝道,“放开她!”

济度显然没有料到岳乐也会火,一愣,手上劲一松,我立马挣脱开来,跑到岳乐的后面。

济度回过神来,脸突然涨红了,冲着岳乐叫喊:“岳乐,你要跟我对着干吗?”

我站在岳乐的身后偷看他一眼,岳乐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冷冷看着济度。

济度瞪着眼盯着他。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着,校门口突然有一大人匆匆的跑进来,看见那些大狗,也是一跳,呆了一会,仍是朝我和岳乐疾走过来。走近了,我方才看清,原来这慌里慌张的人正是西郊马场的魏管事,心里不由一沉。

魏管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朝岳乐行了一个礼,说:“哎呦,爷,可算是找到你了!”

“魏管事!可是昨晚交给你的人出什么事了?”岳乐沉声问。

“是啊!”魏管事苦笑说,“那位桑宁小哥的阿玛今日一早就找到我们马场了!二话没说,拿了人就走了!拦都拦不住啊——”

果不假,我心里暗叹一口气,问:“那您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像是往西街那边去了。”那管事的回答。

西街?莫不是郑亲王府吗?我正想着,手被岳乐抓住了,“走!”他看我一眼,沉声说完,拉了我就跑。

“喂,喂,喂,你们要去哪里?”身后,济度大声叫道。

岳乐拉了我一路狂奔,空隙时间,我朝身后看了一眼,身后浩浩荡荡的跟了一大群人,带头正是骑了小马的济度和他那几头牛犊般大小的狗。

济度骑马,比我们先到郑亲王府。他一下马,双手一挡,威风凛凛得说:“这是我家!不许进!”

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小孩,我眼一瞪,一吼,“让开!”直接打开他的手,往里面冲。

那济度一愣,随后又挡住后面的人,吼道:“后面的,谁也不许进!”又对他府?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