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
他看见我很高兴,那脸上仅仅只是惊喜而已,我略别过去脸去,藏住自己的尴尬。
“岳乐哥哥——”我也笑了叫道。
有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我随即又看到济度,他正满脸不高兴的瞪着岳乐,这哼声就是来自于他。我瞪了他一眼,他方将自己的头别到另一处。
佟少彦一向啰嗦,这次也不例外,冲我笑着叫道:“哎呀,这才几天不见,珊瑚这小丫头长大了不少哦,可是越来越漂亮了。”一边笑着,一边对旁边的一位约莫岁的翠衣女孩说:“格格,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那女孩抿着嘴笑着说:“是吗?那佟少彦你说,是珊瑚长得好看呢,还是我长得美?”
佟少彦难得的被顶的无话了,我笑着拉了那女孩说:“柔佳格格,你别笑话我了?我哪里有你长得好。”
这女孩就是上次兵考打架那次我见过的岳乐的妹妹柔佳,岳乐南征后,她来过董鄂几次,所以我们也认识的。
岳乐问我:“珊瑚,桑宁是不是进去了?”
我点了点头。
“那我进去看看,这次校考的老师有几位曾与我阿玛同过事,我也是认识的。我进去看看桑宁去,珊瑚,你不要担心了。”岳乐说着,冲我笑笑,就也进校场了。
我暗喜,他若进去了,那桑宁九成的把握就成了十拿九稳的了。我们继续在门外等候,临近中午时,岳乐,桑宁,巴图尔等人笑着出来了。
“考完了?”我忙迎上去问。
“考完了。”岳乐笑着说,“你哥哥连过两级呢,老师们都夸他呢。”
我高兴地看向桑宁,他虽然一脸的不好意思,但是却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好了,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桑宁总算是如愿了。
接下来就是吃饭了,吃完了饭,大家还是非常的高兴,久别重逢,考场得意,男孩们尤其的高兴,也不知道是谁的提议,大家决定饭后一起去西郊狩猎。女孩们被排除在外了,一来威胁,二来,带几个累赘在身边,怎么都是无法尽兴的。我是无所谓的,狩猎这项运动,我素来不感冒,不过其他的几位女孩就很不高兴了,尤其是柔佳和济宁,济宁好动,男孩子的一切运动,她都十分热衷,柔佳嘛,喜欢热闹。待到桑宁岳乐一伙人骑了马离开了,柔佳恨恨地说:“他们不让咱们去,咱们偏偷着去!”
此提议一出,济宁立马热烈响应。
我笑笑说:“还是不要去吧,我听说西郊林子里有熊呢!”
“你怕了?”柔佳斜了眼说,“那西郊的林子里我都我阿玛去过好几次了,除了鸟,兔子,野鸡什么的,我连狼都没有见过呢!至于熊,那更是不可能的!你啊,别听别人胡说啦,那是吓唬小孩来着的!”
她说话的样子就像自己不是个小孩似的。她这么一说,其余的一众女生都期盼得望着我,我只得笑了说:“啊,好好,我也去!我也去!”其实留在家里也确实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法,倒还真不如去凑凑热闹。
旁边一直不吭声的济度突然说:“那我带你们去吧!”
“哦,你方才不是说不去的吗?怎么又变卦了?”柔佳问。
济度看了我一眼,对柔佳说:“怎么?那林子是你家的?”
柔佳伸了伸舌头,笑了笑。
马匹是现成的,董鄂学堂里有的是小马驹,济宁小,与馨竹同骑一匹,我,柔佳,济度各自一匹,因为是偷着去的,动静不宜太大,就从后山进林子,反正西郊的林子也算不上大,这么些孩子总会碰上的,到时候那群那男孩们自然是没有理由再赶我们下山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从后山进林子的路可远没有前面好走,需绕过偌大的福陵从峭壁边上翻过去才行。人是爬过去的,可是马匹就没法子过了,统统都留在了林子外边。
扔了马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翻过峭壁,进到了那浩瀚的林子里,方才知道关于林子不大的说法是个谬论。站在小山岗上,举目是没有边际的树梢,人在林子的行走,几乎看不见头顶的太阳。
我暗自生了怕意,瞧瞧其他几位,除了济度外均是一脸的惶恐,我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地方恐怕连柔佳都没有来过吧。
不过这个时候却是不宜责怪人的,除了平添慌乱以外,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心里正惶恐着,手被人紧紧地牵住了,我转头一看,是济度。
“走吧。”他轻声说,那粉扑扑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惧意,清澈如水的眸子里仍如平常一样淡定。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的模样,我心里的恐慌消散了不少。
“嗯!走吧,这林子也确实不大,总会碰到我哥哥的。”我笑着说。
第二十六章 梦中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是没有遇到一个人影,林海浩荡,似乎是无边无际的大,我们的怕意俱盛,转身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因为已经没有了方向,就算找对方向,那样陡峭的悬崖想要再上,就我们几个筋疲力尽的孩子是绝没有可能的。
林路难走,济度一直都是牵着我的手走在前面,他手里拿着那把镶满珠翠的短匕,一边带着我们往前走,一边随手砍断挡路的野草树杈。济宁已经爬到姐姐馨竹的背上,和柔佳一起走在后面。馨竹已经开始在小声的埋怨了,柔佳听了一会,终是忍不住了,跺脚叫道:“你再啰嗦?再啰嗦?!我把你的舌头割掉!”她披头散,模样凶狠,馨竹只得脸色难看的忍住了。
济宁可就没有那么乖了,她在馨竹背上说:“你凶我姐姐做什么?你不说林子很小?还教我们走后山,现在好了,大家迷路了,都怪你!”
柔佳正要作,我忙拉住她,她说:“珊瑚,我不想和她们两人走在一起了!她们尽在拖后腿!”说着就跑到了前面,走了济度的身边,抓了济度的手,说:“济度,我们俩在前面走!”
济度看了我一眼,甩开她的手,独自往前走,柔佳跺了一下脚,随即跟上。我看馨竹背了济宁的那模样够呛,遂接背过济宁跟上。
太阳已经西落,我们还是没有见到桑宁他们,不过已经来到了福陵的边上。庄严沉重的福陵藏在浩瀚的林海里有如诺亚方舟般使人惊喜。我们几乎是飞奔去的,进了福陵,心里却又是一片凉意。偌大的福陵里竟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再没有劲继续前行了,大家都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我靠着大门坐下来,济度挨了过来,轻问:“珊瑚,你渴不渴?我去给你找点水来。”
看他的表情应该比我还累,我正要说话,柔佳就开口了,大声叫道:“好啊!好啊!济度,你去找点水吧,我也想喝水。”
济度看着我,我舔舔了干涸的嘴唇,他立刻说:“你等我!我去找水!”说完便出去了。
靠着门休息了一会儿,我站起来出门看了看,眼前还是无边无际的寂静的林海,也不知道济度上哪儿找水去了,走了进来,馨竹在安慰济宁,柔佳闭着眼睛靠着神台在休息,神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前面的墙上挂着两副画,画上分别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模样,那男子模样威武,装束凝重,我转头看向那女子的像,顿时感觉浑身的血液全都涌向脑袋。
竟是她!!!
我抓住了神台的一角方才站住了,再抬眼看,不错,真的是她!那美艳无双,倾城倾国的容颜,那微微带笑的脸和看不见一丝笑意的眼睛,和那眼角边上娇艳欲滴的泪痣。是她!这张画里的女人就是在我梦中唱歌的那个女子。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
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
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
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
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
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那画里的女子此时正微微带着笑,似乎就在唱这歌。
“珊瑚!珊瑚!你怎么呢?”柔佳摇着我问。
我回了神,看她,本想笑的,可嘴角只抽搐了一下。
“珊瑚,你怎么呢?我叫了你几声,你怎么不应我?”柔佳担心地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没有事吧?”
“没,没事。这画里是谁?”
柔佳顺着我的眼光看向墙上的画,说:“这是太祖皇帝和阿巴亥大妃的像啊。”
阿巴亥,阿巴亥,原来是她。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那画像里的女人似乎在说,似乎在唱,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我脑海都是这歌了,竟恍惚又身在了梦中,梦中的阿巴亥在边弹边唱,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珊瑚!珊瑚!”济度突然大叫着冲了进来,“我看见桑宁他们了!”
“他们在哪里?”柔佳高兴地问。
“我刚才在林子里找水,看见河的那边你哥哥他们骑了马跑了过去!只要我们过了河就一定可以找到他们了。”济度说。
“哥哥——”柔佳尖叫着冲了出去。馨竹带了济宁也赶紧跑了出去。
“珊瑚,我们也走!”济度紧抓了我的手说。
我最后再看了一眼阿巴亥的像,画中女子浅笑如生,我又是一瞬间的迷茫。被济度强拉朝河边跑去。
来到河边,就听见柔佳的哭声了,看着那湍急宽阔的河流,我心里也是一片灰暗。这样的河水,我们是绝对不能安全过去的。
“珊瑚,没事!”济度在我身边笑着说,“我们往前走,这河水总会有尽头,总会有狭窄的地方,到时候我们一定能过去!”
我张了张嘴巴,还是没有出声音来。其实我想说,等到我们过去了,也不知道那时桑宁他们又跑到了哪里了。可是除了过河,我们还能怎样?到时候入夜了,这浩大的林子里,谁知道有多少危险的动物出没?局时就我们几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如何能应付?
再沿着河边往上走,河水却是越来越急了,河面也越来越宽了,似乎这河水是没有尽头的,馨竹和柔佳都开始小声的抽泣了,济度牵我的手越来越紧,脸色也越来越不安了。
不知愁得只有济宁,她走一会,被人背一会,自己歇一会,也不觉有多累,一边前行,一边还东张西望的,走的慢极了。
“喂!你能不能快点?”柔佳叫道。
济宁边走边东张西望道:“我刚才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好大的动物了。”
柔佳冷哼一声,说:“你别告诉我们,你看见熊了!”
“熊?熊是灰色的吗?”济宁抓抓头,一边问,一边还在东张西望,手突然指向东边,兴奋地大叫道:“看!就是那个!那是不是熊啊?”
我们顺着她所指的看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一个毛茸茸的,灰色的,体型庞大的熊正被济宁的叫声惊动了,眯着灰扑扑的眼睛朝我们走过来。
第二十七章 往事
“啊——”柔佳惊叫一声,转身狂奔起来。
馨竹一把抱住济宁紧随其后。
“珊瑚!快走!”济度拉着我的手也跑了其他。
我边跑边心惊胆战的回头,那灰熊见我们在跑,它也甩开四个蹄子扑过来。
“上树!上树!快爬到树上去!”济度边跑边叫。
好在林子里四处可见参天古树,柔佳第一个爬到树上,济度拉了我第二个上树,济宁小,馨竹把她递给我,自己在下面推,好容易几个人全上了树,那灰熊走了过去,济度一手紧捂了我的嘴,一手紧抓了我的腰,我靠着他,可以听到他激烈的心跳声。
那灰熊并没有往上看,围着树转了一个圈,鼻子里喷出一阵阵的腥气。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心里只盼着这灰熊赶紧离开,就在这时,济宁突然大叫道:“看,桑宁哥哥在那边——”
她的叫声突兀且惊喜,不远处马蹄声急,依稀可以看见七八匹马朝这边奔来,而树下那灰熊灰扑扑的眼睛也看到了我们,闷哼一声,一头撞向我们所呆的大树,灰熊劲大,大树立刻摇晃不已,济宁尖叫一声,从树上掉了下去。
来不及细想,我也跳了下去,抱起济宁死命往树上一扔,还来不及转身,就被扑到在地,灰熊的一脚正踏上我的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腿上传来。
“啊——”我忍不住尖叫出声。
“珊瑚——”树上有人撕心裂肺的尖叫道。
那灰熊一脚踏上我的膝盖,偌大的嘴带着无法忍受的腥气朝我袭来,疼痛加恐慌使得我脑海一片黑,直接倒地。
“珊瑚——”
“珊瑚——”
有人在叫我,我张开眼睛,济度那张满头都是汗水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醒了!”他大喜地叫道,顺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一有了知觉,我就感觉到了腿上钻心的疼痛,就察觉到自己的身子晃悠悠的,被人抬在了担架上,再一细看,前面抬着的是哥哥桑宁,他背心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后面则是岳乐,脸色阴沉可怕,正紧紧地,牢牢地看着我。
“痛吗?”岳乐说,声音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痛也要忍着!”我正要说话,旁边突然有一个淡漠的声音的说道。
我这才现在这群少年中间居然还有一个大人,他正骑了马走在我的担架旁边,正挡住了从树梢缝里射进来的夕阳的余晖,那火红的余晖映照在他身上,使得他原本英俊的有些过分的脸更显完美。他正侧了脸对我说话,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深邃的冰眸子,显得狂野不羁,邪魅而充满诱惑,那薄薄的唇轻抿着,微微上扬,似乎在笑,可黑不见底的眼睛里却是看不到一丝的笑意。
是他!多铎!那张永远像是在笑的脸,和那双偏看不到一丝笑意的眼睛——是他的!也是她的!——那个被迫死去的、躺在福陵里的、与我在奈何桥边相约定的阿巴亥!
你见到自然会明白。她如是说。
这话历历在耳,我一时间震惊的无法自持了,竟只顾呆呆地看着多铎了。
原来就是多铎!原来就是他!原本我该想到的,当年汗位之争时,传闻努尔哈赤本来就心属多尔衮的,可无奈当时死的太突然了,多尔衮兄弟年岁太小,虽然掌管了八旗中最重要的三旗,到底手段不如皇太极,加上努尔哈赤死时,多尔衮兄弟都不在身边,这才使得皇太极坐上了大汗之位。皇太极即已坐上了汗位,那知晓了真正实情的大妃阿巴亥就不得不死了。可她就这么死了,如何能舍得?心爱的幼子多铎尚未成年,做母亲怎放心的下?如此,所以才辗转不去,期盼着有人去安慰那可怜的孩子。
我呆呆地望着多铎,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说:“疼也要忍着,一会就到了。”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了,是不是他自己从来就是这么做的?我怔怔地想着,倒也不觉得自己的腿有多疼了,心里酸楚无比,却是为他。
素闻豫亲王多铎放荡不羁,冷酷无情,只是他从前也是这样吗?年方十三时,父母陡然去世,原本的被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转眼就冷冷清清了,偏手中还掌着无数人垂涎的大军,多少次被算计,多少次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明抢暗躲了去,那是怎样的无奈和挫折?所以“疼也要忍着”,所以才放诞不羁的,所以才冷酷无情的。
十三岁,也就是哥哥桑宁这时的年纪,可是当年那境界又是哪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承受了的?
人人都羡慕他此时的荣耀与繁华,殊不知他原本就该得到的更多。
我入神地想着这些过往,不知不觉中到了目的地。简易担架被抬进了一间屋里,这屋正位于福陵的旁边。
伤口经过了初步的判断是小腿骨折了,因为天已经黑了,抬了我下山是不可能的,一来天已经黑了,山路难走了,二来路上颠簸过多反倒会加重的病情的。不过也不可能所有的人都不下山,毕竟这都是些小孩们,整夜的不见人影。家里人自会牵挂,初步处理了我的伤口后,大家商量起去留的问题。
哥哥桑宁自是不用说的,他要留下来。桑宁不回了,巴图尔那是要回的,好歹要留个人通知董鄂的家长吧。馨竹济宁是女孩,年岁又小,那是要回去的。本来岳乐执意要和桑宁留下来,可如此了,他妹妹柔佳格格就没法子走了,她是格格,留在这荒郊野外的总是不妥,所以他也只能回去了。济度要留下来,桑宁狠狠地瞪他一眼,说:“你少来凑热闹了!若不是你带了珊瑚来,她才不至于这样痛苦!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瞧瞧,两人一向都是势如水火,若都留了下来,难免会有新的人受伤。我好说歹说,济度总算同意回去了。岳乐济度都回了,他们身边的那一帮子贵族少年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
一一送了大家离开,山林恢复了寂静。入了秋,夜里的林子是很冷的,多铎在屋前生了火,架起了酒炉子,又将桑宁他们先前打的野鸡兔子等清理了一下,放在那边烧烤起来,不一会诱人的香气四处散开来。
起初桑宁不好意思与多铎一起吃喝,好歹人家也是正白旗的旗主,他一幼稚小儿,既没有身份又没有地位的,怎么能和人家一起吃喝。
多铎笑了笑,扔了一壶酒给桑宁,示意他喝,自己则抓了一壶酒,靠着树,也不看桑宁,边吃边喝。几口酒下肚后,桑宁的胆子渐大,拘束的举止渐渐放开了。
“给你妹妹也喝点酒吧。”多铎对桑宁说,“入了夜,林子里是很冷的,喝了酒,活活血,就暖和多了。”
于是桑宁抱了酒也让我喝,我抿了几口,一股辛辣入喉,肠胃立时暖和了起来,桑宁把他们烤的鸡腿也撕了条给我。
肚子饱了,我也累极了,虽然腿上的疼痛难耐,还是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十八章 养伤
睡到半夜里,又疼醒了,腿上的疼痛较之先初更甚,林子里的夜晚静悄悄的,桑宁歪在火堆边睡着了,篝火仍在燃烧,间断地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来。
还有一个人居然也没有睡着了,月亮清清白白的洒落下来,多铎脸上落寞的表情一览无遗。
我心里又是一抽,平日里,寻常人的眼里几时见过他这般落寞的?我记得他那脸上总是带了笑的,还是那种不屑的,玩弄的,看起来都有几分不正经的笑。可如今这清清白白的月色下,还是那张俊俏的脸,它却没有带笑,没有玩弄的表情,没有不屑的神情,它是孤独的,落寞的。
唉,他原来是这般的不快乐啊。我心幽幽然,一阵一阵的疼。
怎样,该怎样才能快乐起来?才能让他笑起来?
多铎取下火上烤的酒,拔掉筛子,吹散了气,对着月往嘴里灌,然后望着火堆入神。他的马系在旁边的树上,侧过头来看他,黑眸清澈似水,仿佛知晓了一切。
这样如水的月色下,这般孤寂夜林里,如此的人,和如此的马,这样的景象有股神奇的魔力,我呆看着,心也静静如水,除去了心里隐隐的苦涩,竟不觉得腿上的伤有多痛了。
月已西斜了,壶里的酒总算倒不出来了,多铎摇了摇酒壶,脸上一阵扫兴的表情,遂扔了壶子,背靠着树,又起呆来。
我藏在黑暗里静静地看他,他沉默了一会,慢慢地合上了眼。月亮静静地照在他的脸上,他睡着了的神情如婴儿一样纯净。
这张脸是这般的好看,却又是这样的不快乐,如果,有谁能赐我一种魔力,我定要抚平这紧皱的眉头,抹去那唇边的落寞。
一个人入神地呆看着,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放亮,林子里开始喧闹了。太阳才从树梢冒出一点头来,林子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第一个来的是济度,他黑着眼圈,似乎整夜没睡,还带了一大棒人来。他跳下马来,喘着粗气,看着我说:“珊瑚,你好些没有?我带了郎中来!”
其实他不用说,光看那来的人的架势,我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好几位是郎中。我宽慰地冲他笑笑,说:“济度,我没事,早不疼了。”
桑宁原本是看济度不顺眼的,但是这天瞧见他这么热心,还带了郎中,于是刮了一个白眼,就自觉地到一边去了。
济度带的郎中正在查看我的伤口时,岳乐也带了人上山来。
二个郎中分别看了一下我的伤,又合计了一下,其中一位年纪稍大些的,姓吴的郎中说道:“小姐是腿骨折了,好在处理的及时,下了山,再固定一下,我等开点药草外敷,自会痊愈。只是在这三月期间,小姐可是要卧床的,一步都走不得。”
“您放心好了,有我盯着,保准这三月里,她半步都走不了。”桑宁赶紧说。
郎中是现成的,担架也带了,济度岳乐也带足了抬担架的人马,一通安排之后,我们便要下山了。我四下里张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多铎出去了,那马也不在了。
“十五叔呢?怎么没有瞧见?”济度也现了多铎不在的事。
“要不,我们等他一起下山吧!”我说。
“不用了,你的伤要紧,晚了只怕对以后会有影响的。我们还是先下山吧,我留一个人下来通知十五叔就可以了。”岳乐说。
我心里一阵失落,却也只得同意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下了山,出了林子,回到家里,又是一通忙乱,直至入了夜,帮忙的人,看望的人统统都散去了,佟氏安排照顾我的丫头也睡下了,我还是没有睡意。
许是夜静的缘故,我又想起了林子里的那一晚,心里又酸楚起来。撑起来身来,拿起桌上的镜子,镜里自己容颜稚嫩可爱,可那眼睛却有着容颜截然不配的痛楚。记得馨竹曾说过,我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秘密的,此时此刻,我尤为体会。
我的眼睛确实是藏不来秘密的,我再不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了,喜欢上了一个人,那眼睛里的色彩再纯净不起来了。
从前我是喜欢自己的这个小脸的,它可以许我无所畏惧的隐藏在孩子们中间,可是这个夜晚,我却懊恼极了,我多么希望镜子里这张脸是一张成年女性的脸,希望它美丽动人,可以使得他在人群当中一眼就瞧到我,一眼就入了迷,从此心里就有了我。
就像,我心里有了他一样。
原来喜欢一个人竟是这样的。
唉,我把镜子放下来,心里暗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馨竹过来了,还带了一堆书来。我喜如至宝,笑着收下了,如今这需要卧床三月,如果没有书看,还真不知道怎么混过这时间。
馨竹问我:“珊瑚,你什么时候与济度这么要好的?”
我想起了生日那天,笑着说:“就几月前吧,怎么想起问这个?”
馨竹撇撇嘴,说:“你不知道,昨天你从树上掉下来了,被那头大熊扑翻在地,济度那家伙疯也似的跳下树,拿起刀对那熊的屁股一阵猛砍,济度那样子像疯了似的。我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的?”
“是吗?”我脑海里出现一个岁的小男孩举刀杀熊的奇怪场面,“那天我被熊扑倒后,后面的情形是怎样的?快说来我听听。”
“那天,你跳下树了,把济宁抱上来了,眼看那熊就要咬你的头了,济度就跳下树了,边叫边疯了似的拿刀使劲戳那头大熊。那熊受了痛,反掌拍开济度。就在这时,桑宁哥哥和岳乐骑了马也来了,桑宁哥哥一箭就射到了那大熊的头上了,岳乐连两箭,把熊的两只眼睛给射瞎了。后来豫亲王就来了,他可真是厉害,一刀就消掉了那熊的半个脑袋。”馨竹边比划边说。
是吗?多铎一刀就消掉了那熊的半个脑袋?我怔怔想得入神,心里一阵窝心,虽然也知道多铎这么做无关情爱,只是情势所迫而已,心里仍是暖暖的。
还好,虽然这三月期间,我下不了床,但是济度岳乐馨竹等人每天都会过来陪我,馨竹几乎把鄂硕府邸的书全翻来了,成天泡在书堆里,时不时又有人过来陪,日子倒并不难过。虽然出不了门,但是外界的事情,我仍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知道这三月里,红日与李郁的丫鬟大吵了一架,李郁的病又加重了,吵着要回南方去,鄂硕府邸的南苑成天都有人哭哭啼啼的。海燕生了一个女儿,我卧床期间,她抱了那孩子过来看过我一次,粉嫩嫩的小婴儿,可爱极了。这是自海燕出嫁后,第一次过来看我,她看起来过的不错,比从前胖些了,脸色也红润许多。
再一件大事就是岳乐要娶媳妇了。
第二十九章 大婚
爱新觉罗·岳乐的这位未来的福晋来自于科尔沁草原,是博尔济吉特氏·扎萨克贝勒董戴清之女,是皇太极亲自指的婚。婚礼定在了年底,也就是我可以下床的时候。
盛京的冬天来得早,十二月初八岳乐婚礼的那天下了第一场雪,不过这丝毫不掩贝勒府的喜庆,孩子们也都很高兴。桑宁自打过了兵考,更是归家的少,通常是泡在贝勒府的。如今岳乐大婚,他更是忙碌了,已经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
岳乐大婚,作为老师努格尔自然也是备了厚礼的,他素来不喜约束,这礼物就我送了过去。岳乐婚礼上的豪华自是不用形容的,贵客如云。因为迎娶的是科尔沁的格格,算起来也是皇后娘娘的孙侄女,听说宫里也来了人。当然,那些是贵客,我自是没有见到。
我一直都是窝在柔佳的房间里的,敏贝勒府上的客人均是贵客,身份显贵,我素来乌龟,瞧着那些大架势,就觉得头晕眼花的,所以一进府门,就立马窝在了柔佳的房间里不想出去。
可是府里这般热闹,柔佳岂能耐得住?不一会儿,她就闹着要出去看热闹,我也只能陪她了。
才开了门,一绿衣丫鬟就在房门口回道:“格格,福晋说让格格赶紧上园子里去。”
“我额娘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柔佳问。
“没有。”那丫鬟答道。
柔佳眨了眨眼睛又问:“那园子都有些什么人?”
“奴婢也不知道。”丫鬟回道,末了又加了一句,“好像是宫里的几位阿哥格格来了。”
“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告诉福晋,就说我马上就来了。”柔佳说。
那丫鬟行了一个礼离开了。柔佳满脸的不高兴说:“又要我去陪他们,真是没趣!”
我在一边抿嘴笑。
柔佳斜了我一眼,恼道:“死珊瑚,你笑什么?你不知道宫里那几个小阿哥烦着呢?年纪又小,又呆得很,要我陪他们?我还不如呆在房里呢!我不管,你是一定要陪我去的。”
我笑了说:“格格,你这不是打趣我吗?人家是叫你去的,你拿我垫什么背?不去。”
柔佳一把抓住我,笑着说:“不行!你敢不去?”
她边笑着,边伸手过来挠痒,我笑着避开,一不留神就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抬眼一看,顿时呆住了。
竟是多铎!
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我总想着,我们再见面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可是今天见到了,我却是这般的狼狈。
柔佳笑嘻嘻地叫道:“十五叔。”
多铎笑了笑,说:“快去园子里吧,八阿哥他们都来在那边。”
“哦,知道了!”柔佳笑着说,一边拉了我飞快地跑开来。
老远了,我回头看,多铎已经离开了,我心里一阵失落,他不认识我了,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心里顿时凄凄然。
其实,他凭什么要看我呢,我又不是个美人,更何况,我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即使这样想了,我心里仍然是很难过。
被柔佳拉到园子里,我心里仍然在想这件事,待到回过神来时,已经是站到一群小孩子们中间。
那是五六个二到六岁不等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衣装华贵,其中一个约莫三四岁,粉墩墩的小男孩正昂着头,看着我,问:“你真的会讲故事吗?那你会讲什么故事?”
我一头黑线,再看柔佳,她正对我挤眉弄眼的,大声大气地说:“那是!八阿哥,珊瑚可会讲故事呢!她讲的故事才好听呢!”
看看周围这群孩子的举止装扮,八成就是皇太极的几位小阿哥和格格们了,讲故事?天啦,我掐死柔佳的心都有了,这丫头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偏那小男孩高兴的很,说:“好啊,珊瑚,那你赶紧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他这么一说,那群孩子纷纷张大了嘴巴,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讲故事?
“好吧!”我艰难地说,“我,就给几位阿哥格格讲个故事吧!”
讲什么呢?白雪公主?大灰狼?还是小红帽?算了,还是来个雷同率低的吧。
待到把青蛙王子讲完了,柔佳早就不见人影了。偏那个粉墩墩得小男孩意犹未尽,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后来,王子就和公主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我咬着牙编道。
“哦——,那珊瑚,你再讲一个吧!”那小男孩又说了。
我两眼黑,眨了半天眼睛,编道:“八阿哥,我,我还要去前厅帮忙接新娘子呢。要不,我一会再过来讲故事?”
小男孩一脸失望,说:“好吧,珊瑚,那你快去快回啊!”
我闻言,飞也似的跑开。
跑到了前厅,人来人往的,哪里还找得到柔佳的影子?想再溜回柔佳的房间,偏又怕被那群小孩子们碰到。
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到处乱闯,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珊瑚——”
我回头一看,竟是新郎官岳乐,他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的喜服,红灿灿的,映着脸有几分不真实。
“岳乐!”我笑着叫道,“恭喜你呢!”
他嘴角细微地抽搐一下,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样子,那滑稽的表情使得他原本英俊的脸显得多了一丝苦涩。
“珊瑚,你,在找人吗?”他问,末了又低不可闻的加一句,“你,你在找我吗?”
“没有啊。”我笑着说,“我在找柔佳,她刚才把我丢到园子里,自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看见她了吗?”
“没有。”他说,吐出的字干干涩涩地,眼睛却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瞧着他的神情里透着怪异,把他拉到一边,问:“岳乐,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他摇摇头,看着我,眼神痴痴然然,看得我分外的不自在,脸上火辣辣地烫,正准备离开,他突然紧抓了我的手。
“珊瑚——”
我回头看,他的表情越地怪异了,满身的红映照着,整个人像烧了起来。莫名地,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起来。
“珊瑚。”他叫我,嗓音嘶哑,“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他说。
第三十章 娘娘
“珊瑚,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岳乐说。
脑海里突如闪电劈过,我呆愣住。身边明明是人来人往,喧闹不断,可那句——珊瑚,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却尤其的清楚,撞得我的耳膜回音不断。
我触电般使劲地,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惊恐万分得看着岳乐,半响,转身就跑,跑得飞快,就似逃命般。
逃回柔佳的房间,关紧了门,心尤在怦怦直跳,头上的冷汗一茬一茬地冒,脑袋仍是混乱的。
岳乐竟说:珊瑚,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天啦,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他竟说,珊瑚,我一直在等你长大!一直!我怎么没有察觉到!!再仔细想想,从前好像有那么过一次,他说:珊瑚,你快些长大。
我不以为然,竟以为他是希望我快些长大了,好与他们一起玩耍。竟没有料到,他竟是这个意思!还有那次新年里夜里,他来到我家,神情也是怪异的,我却以为他是因为要出征,所以才表现的怪异,竟不知道他是来专门看我的!
岳乐,岳乐,岳乐——,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待我好吗?应该是很好的,我要的,他一定给我,我不高兴时,他总是想着法子逗我,让我开心,可是他对别人也是一样的啊,看不出丝毫的特别,虽然与我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多些,说话也确实对我温柔些,平时确实也顺着我些,可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在他新婚的前一刻对我说:珊瑚,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可我在他说了这话后,竟是转身就逃!如逃命般!